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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奇Mabinogi  番外篇

假面的敘事詩

 

Alecto

 

註:本故事是根據網路遊戲「瑪奇Mabinogi」撰寫出來的同人小說,故事中的一切,與遊戲中任何實際的玩家、公會、事件沒有關係。

 

  一切都要從一個模糊的印象說起。

  世界是由「概念」形成的。

  看到花的時候,腦海中浮現的影像,亦或是浮現的想法,都不是花本身,而是我們賦予花的概念;同樣的,看到原野上的浣熊,腦海中可能會對浣熊產生喜歡或厭惡的情緒,而這種帶有好惡情緒的想法,則是人類創造出來賦予物體的概念。

  人類打從出生以來,每一分每一秒都不斷在創造概念。替湯匙創造可以舀起食物或湯的概念,替手臂創造可以握住湯匙的概念,替盤中的食物創造可以食用的概念,替吃飯創造解決生理需求的概念。概念一個接著一個,甚至同時重複出現,不停地編織人類對當下生活的認知。

  當觸覺可以感知到的概念形成後,沒有實體也沒有形體的概念開始形成。好比說性格,好比說語言,有時候是架構在實際物體上的概念,比如說刀子的功能,既可以切開水果,亦可以殺人。

  累積的概念會聚集成一個龐大的集合體,固定成形,變成日常生活判斷的依據。人類依照自己架構的概念行動,再從行動中獲得新的概念,如此週而復始,完整建構出人類概念中的「世界」。

  沒錯,並沒有所謂世界的原貌,有的只是人類的理解和想像。

  但是,「感覺」是如此的真實,導致人類相信週遭的一切存在,眼前所見是世界的原貌。這或許跟人類出生附帶的「源生之種」(註:指基因)有關,制約著人們遵循自然訂下的規矩。

  規矩──就是死亡。

  我曾經「目視」我本身的死亡。

  我曾經「目視」源生之種的真面目。

  我曾經「見識」──世界的原貌。

  那個從來沒有人知曉的地方。

  那個與肉眼所見完全不同的地方。

  從此以後,我再也不是我,既沒有出生,亦未曾死亡。既沒有軀體,亦缺乏情感。

  我,只是一個概念。

 

  ──初次與「她」見面的時候,「她」是如此自我介紹的。

  她身穿白色長袖襯衫,腰下是淺綠色的短裙,短髮往後高高束起,頭上戴著船形帽。宛如文書工作者或是學校女性教師的打扮,讓她看起來比一般人還要普通,甚至可以說是不起眼。

  她坐在銅像前的階梯上,面對的是白日人來人往的大街,遙望的是熱鬧非凡的杜巴頓廣場。放置在她身邊的是一只綠色的背包,身後斜靠著階梯的則是料理台和料理工具。

  她的眼珠是深邃的黑色,瞳孔卻泛著淡綠色的光芒,但是當她視線轉移到我身上時,瞳孔又變為難以言喻的桃紅色。

  是人類瞳孔不可能出現的顏色。

  然而,她的外表,就跟隨處可見的冒險者一樣,完全引不起旁人注意。

  「妳想要化為魔法?」

  一瞬間,她的瞳孔恢復為淡綠色。

  從毫無特色的嘴唇吐出的聲音,既不是如同鳥兒啾囀的美聲,更不是極富磁性的嗓音,只是會被認為是女性的「普通」聲音。

  我感覺到我的眉頭因為疑惑而皺了起來。

  為什麼這個人明明存在,卻會讓旁人很自然的忽視她?

  彷彿隱形一樣。

  突然,她露出微微一笑。

  「──」

  在我開口以前。

  那是,看透一切的笑容。

  「因為我是魔法喔!」

  她如此說道。

  口氣就跟談論天氣一樣輕鬆自然。

  旁邊插入另一個聲音。

  一個將厭惡充分曝露在語氣之中的聲音。

  「用比較好懂的方式說明,就是死了卻還存在的人。人類死了理論上會化為魔法消散於自然之中,但是她卻一直停留在化為魔法的階段,等於是和自然融為一體,因此很難察覺到。」

  人類的軀殼即是魔力的形狀。

  乍看之下是頭、四肢和軀幹的模樣,實際上是透過這個模樣,將魔力束縛住,強迫魔力穩定於人類外觀這個範圍內,直到肉體腐朽為止。

  如果不這麼束縛著,就不會形成人類。

  所以,人類的身體是區隔體內與體外魔力的分界線。

  也可以說是一種「結界」。

  「她並沒有身體這個結界,僅僅是用『概念』形成人類所能看見的模樣,應該可以說成是用意念去吸引魔力聚集吧!就像詠唱詩歌凝聚魔力創造出閃電一樣。雖然這可以說是一種自然現象,但是像我這種對於魔力流動很敏感的人,遇到有如積水般一直聚集在那裡的玩意兒,會感到很不愉快。可以說是討厭到了極點。」

  最後一句話,聲音的主人──錫安,特別加重了語氣。

  錫安的左手煩躁地把玩垂落到肩膀下方的麻花辮,右手則貼在暗紅色裙襬附近的地面,支撐傾斜的上半身,同時手指也不安分地敲著被早晨的太陽曬到發燙的石磚,整個人就是一副焦躁不安的樣子。

  但是,把「她」叫來我面前的人,不是別人,就是錫安本人。

  身為愛爾琳最知名的地下公會「劇團」的支柱──雖然是過去式,錫安在劇團中依舊有相當的份量。

  提到劇團,「不輕易接納新會員的地下活動公會」是大部分冒險者對他們的印象;簡單來說,就是愛爾琳眾多由冒險者組成的公會中,最神秘的一個組織。大概除了劇團本身的成員外,沒有人知道劇團到底進行哪些活動。也因此,很多「不知道是什麼人幹的」事情,就被謠傳是劇團做的,使得後來劇團幾乎和惡名昭彰畫上等號。

  當然,只要問問我眼前這位等同於劇團參謀長的人物──雖然也是過去式,就可以得知劇團的真面目,但是眼前我們討論的不是這個話題。

  錫安瞥了一眼依然掛著笑臉的她,忿忿的情感透過視線投射到我身上。

  「她本來也是劇團的一員,為了做妳的替身,今天起退出劇團。」

  感覺好像是在對我生氣。

  不過,就算真的是在對我生氣,我也不會有任何感覺。

  因為我的感情非常稀薄。

  坐在我對面的「她」,儘管露出溫和的笑容,那笑容看起來連一點真實感也沒有,猶如飄蕩在清晨的草原上,隨時都會因為一點微風而被吹散的薄霧。

  也就是說,我們的本質不同,但是表現出來的模樣卻如出一轍。

  不過,有個問題。

  「我們長得不一樣耶?而且,我也不知道之後會變成什麼樣子。」

  我指的是「禁忌式」完成之後的事。

  不能保證會成功,但是,據說「再組成」會改變原本的面貌。我眼前就有活生生的例子。

  邁入老年的錫安靠著禁忌式,搖身一變成為年輕的小姐。當然,她做的只是類似禁忌式的魔法實驗,外表的變化其實是一時不小心造成的意外結果。她個人倒是挺中意這個意外的。

  因為如此一來,殺了無數魔法研究學者的王國通緝犯,就永遠消失了。

  而那個永遠消失的通緝犯,在聽了我的疑問之後,擺出一副理所當然的樣子,用下巴指向笑容還沒消失的她說:「就是因為這樣,所以非她不可。」

  「什麼意思?」

  回答我問題的人,正是錫安下巴指向的目標。

  「我可以任意改變外表的模樣。前提是,我必須一直把長相記在腦海中。」

  喔喔──由於她是由概念形成的,所以展現出來的模樣,就是她對自己長相的記憶。

  「妳有辦法應付神族的追殺嗎?」

  「嗯……基本上我已經死了,也沒有被殺的問題吧?我還是會盡力逃命,避免受傷的時候露出馬腳。」

  她根本不會受傷。今天就算拿劍刺她,就像劍插入沙子裡面,只是把組成她的魔法推開罷了,一旦劍抽出,又會恢復成原本的模樣。

  我點點頭。

  「既然這樣,就沒有問題了。」

  嘴上這麼說,心裡突然想起,根本不知道她的名字。

  就算知道,也沒有意義。不論「禁忌式」完成與否,我都會忘記她的名字。

  「劇團的人都叫我奈奈。」

  時機真是恰到好處,有如要破除我的迷惘般,她率先伸出右手,露出比剛才還要親切的笑容說:「到妳忘記我之前,請用這個名字叫我。」

  說的也是,因為我會拋棄所有的回憶,光記住一個名字毫無用處,而且沒有稱呼會讓我感到困擾。

  於是我握住她伸出的手。

  「我叫櫻莉斯,從今以後就麻煩妳了。」

 

  而這次的握手,造就了不久之後,我們兩人的身分徹底對調──

 

  

 

  我睜開眼睛。

  髮梢外捲的黑色長髮。

  翡翠色的左眼。

  空洞的右眼。

  稍嫌稚氣的臉龐。

  倒映在水面的容顏──沒有錯,與我記憶中的櫻莉斯一致。

  不同的是,水裡的那個面孔,被驟然降下的雨滴,打成模糊的色塊。

  傾盆大雨一落下,吸足一日份陽光的淺灰色路面,立刻釋放出熱氣,讓艾明馬夏頓時變得又濕又熱。

  我想起那個暴風雨的夜晚。

  空氣被連日下個不停的雨水洗刷,凜冽的叫人牙齒直打顫。山米爾平原上的凹洞,已經可以稱作池塘,積水不但溢出來,還把四周的爛泥巴攪和在一起,照這樣下去,山米爾平原很快就會變成山米爾沼澤了。

  在這種無事可做、閒到發慌,只能靠睡覺打發時間的日子裡,我卻像個傻子一樣站在離山米爾平原三叉路有段距離的地方,眺望那對兄妹的背影。

  金色頭髮的精靈族兄長,與橘色頭髮的人類妹妹,各自攜帶武器精靈,佇立在三叉路中央,任憑風吹雨打,為的就是把衝向天際的光芒深深烙進眼底。

  那道光芒證明「禁忌式」的成功,同時也證明櫻莉斯再也不是櫻莉斯的事實。

  他們沉默地收下這份近乎撕裂心臟的痛苦。

  而我能做的就是在遠處守候。

  比方說,在某個意外的人物闖入暴風雨中,碰巧目睹「禁忌式」的時候,消除那個人的記憶。

  櫻莉斯的「禁忌式」完成之後,我就取代櫻莉斯,過著悠閒的生活。

  似乎是弗魔族的守護神錫古正在盤算著什麼計劃,又把茉麗安封印起來,等到蓮恩把茉麗安救出來時,茉麗安的力量已經少得可憐,根本沒有心思來理會我……雖然這樣說,其實「化為魔法」的櫻莉斯,應該才是最可怕的敵人。

  只要一個不小心,愛爾琳明天就連一顆沙子都不會剩下了。

  更糟的是櫻莉斯本人一點自覺都不會有……

  儘管神族對我的警戒放鬆,我知道他們還是依然時時盯著我,很怕我──不對,是櫻莉斯再度做出很久以前,曾經讓毀滅她故鄉的神族,嘗到恐懼滋味的偉大事蹟。

  不過,如果是現在的神族,力量已經衰退到需要靠區區一個人類的蓮恩來協助,才能對抗弗魔族的地步,對於這樣的我,神族大概也沒輒吧?只是這樣愛爾琳的未來會很令人擔心。

  一邊思考著無關緊要的事情,我一邊沿著河道往瞭望台走去。天空的烏雲依舊漆黑的像夜空,看來今晚大雨不會停歇了。

  事實上,在櫻莉斯找到貝卡地下城的軀殼以前,我曾經避開神族的耳目,跟隨劇團的另一批成員,到伊利亞大陸去尋找櫻莉斯的哥哥櫻彌。

  就是這個空檔,讓茉麗安發現了真正的櫻莉斯,雖然我認為女神不知道我這個替身的存在,而且一旦櫻莉斯進入貝卡地下城,就沒有人可以阻止了,茉麗安的發現對我而言可以說是不痛不癢。

  進入伊利亞大陸後,我和同行的劇團成員涅姆、碧莉兒、泰山以及葛雷斯夫婦猜拳,分配好尋找區域,各自往不同方向出發,準備把凱瑟琳的主人抓回來。

  最後是碧莉兒找到了櫻彌。接到碧莉兒的通知後,分散的劇團成員往侖格沙漠聚集,悄悄地躲在遠處,暗中保護櫻彌。

  當然,有碧莉兒這個暴力女在,即使對上精靈族最精銳的弓箭手部隊,我們也只有窩在旁邊打呵欠的份。碧莉兒裝模作樣地恐嚇一會兒,比路里亞的村長就知難而退了。早就知道村長是那個性格,隨便嚇一嚇就跑,不然真的讓劇團動手的話,可能咳嗽一聲,比路里亞明天就要選新村長了。這話可不是開玩笑的。

  不過話說回來,櫻彌身上的武器精靈也真是的,那把名為凱伊的冷漠斷劍,打從一開始就知道我們跟在後頭,卻連櫻彌遭遇襲擊時都默不作聲,以武器精靈來說,還真是失職。但是仔細想想,凱伊並非櫻彌的主人,儘管三兄妹以特殊的方式交換精靈武器,凱伊也沒有義務保護櫻彌的安全,說不定他根本不在乎櫻彌。唉,這也只是我的揣測,武器精靈在想什麼,我怎麼可能知道。

  比較不好意思的是,讓櫻彌給精靈族村長刺一刀是我的主意,因為這樣比較好把他抓回去。

  然後,事情就在非空間結束了。

  大家都認為結束了,只有我知道還沒有結束。

  櫻莉斯還活著。

  在我所見識到「世界的原貌」,櫻莉斯以「概念」的形式持續生存著。

  她永遠不可能變回櫻彌和櫻燈所熟知的櫻莉斯,但是我「看」得見她。

  直到遙遠的未來,需要她的時刻到來之前──

  她應該會一直維持那個樣子吧!

  我走上瞭望台。

  艾明馬夏全城風貌頓時映入眼簾。

  灰暗的城鎮。

  我喜歡這個顏色,感覺很舒服。

  迎著風,我爬上矮牆,坐在瞭望台邊緣。

  低頭望去,一抹突兀的白色,正直直立在艾明馬夏的廣場中央。

  顯眼的色澤來自純白的雨袍,雨袍的帽子下方,溼漉的橘色髮絲緊貼臉頰,髮絲其間的雙眼睜得又大又亮,仰視著瞭望台上的我。

  不,不是在看我。

  是在看天空吧!

  緬懷十年前那個暴風雨之夜,令她痛徹心扉的天空。

  如果此時讓她看到仍舊維持櫻莉斯面貌的我,她會有什麼感想呢?

  我惡作劇般地想著。

  沒多久,她就撇下充滿傷痛回憶的天空,踩著地面的積水,沒入建築叢林之中。

  我從瞭望台一躍而下,降落在冷清的街道上。

  好了,現在要幹什麼呢?

  既然是傍晚時分,乾脆來去河邊餐廳大吃一頓好了。

  我邁開步伐,再度延著河道往西邊走去;鞋跟碰撞到含水的石磚,聲音格外清脆。

  今晚,吃什麼好呢?

  希望蘇娜不要再塞滿桌的食物給我……

 

假面的敘事詩  完

The Story of Mabinogi  全文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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