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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奇Mabinogi

櫻莉斯的敘事詩

 

Alecto

 

註:本故事是根據網路遊戲「瑪奇Mabinogi」撰寫出來的同人小說,故事中的一切,與遊戲中任何實際的玩家、公會、事件沒有關係。

 

 

  就在堤爾克那東方草原上的黑狼遭到某個食慾旺盛過頭的老饕獵捕而四處逃竄的同時──

 

  「終於找到妳了。」

  複數個腳步聲,踩過馬鈴薯田中間的小徑,停在農舍旁邊的茅草棚前面。

  棚子的底下,一抹暗紅的身影,靜靜地坐在被夕陽染成橘色的草堆上。

  即使發出腳步聲的人群,已經來到面前一公尺左右的距離,坐在捆綁茅草上的暗紅身影,依然眺望著天邊餘輝和夜空的交界線,沒有轉頭的打算。

  「錫安老師。」

  帶頭呼喚的,是一名身高略嫌矮小的男子。他有一頭介於紫色於藍色之間的銀髮,頭上帶著動物毛皮製成的毛尾巴帽,並且用染料染成亮眼的紫色。身上的皇帝長袍和帽子是同樣的顏色。從他腳上穿著迪歐斯靴子看來,長袍底下是迪歐斯鎧甲的可能性很大。總之,他的外表可以用「紫色」一詞概括。

  聽到男子的呼喚,暗紅的身影──嚴格說起來是頭上的蓓蕾帽、綁成麻花辮的頭髮到聖職者禮服,全都偏向暗紅色系的女子,臉上明顯露出不悅的表情,她慵懶地轉過頭來,瞪視剛才發言的銀髮男子。

  「我應該說過很多次了,我現在的名字叫薇安。那麼喜歡用以前的名字叫我,小心惹上不必要的麻煩。還是說──你想要跟王國列為首要通緝犯的人物扯上關係?」

  面對薇安恫嚇的語氣,銀髮男子只是輕輕地笑一笑,完全沒有受到威脅的感覺。

  「那麼,薇安老師,」男子無視薇安的視線,從懷中取出一本僅用硬紙板當成封面的冊子,上頭大大地寫著《烹飪的理論與人生哲學》,下方則簽署作者的名字,也就是薇安。

  「妳用艱澀的筆法,藉由人類殺雞放血,用盡各種方法取得食物的手段,來論述人的一生藉由殺戮生命來維持自己的生命,然後扯到人類應該如何看待生命,最後以『終究還是動物烹調起來比較好吃』作為結論,內容亂七八糟的這本書──讓我看了足足十天,才從後記裡『讓我們一起向杜巴頓教會的克莉絲修女詢問好吃的粉紅色蝦尾在哪裡吧!』找到妳想要傳達的意思……不會太拐彎抹角了嗎?」

  「不會啊。」

  薇安立即回答。

  銀髮男子像是得到預期的答案似的,無力地嘆了一口氣。

  噗哧──

  男子的手臂被一雙纖細白皙的手拉住,一張爽朗的笑容出現在男子的肩膀上。

  「不愧是老師,能讓我老公沒輒的就只有您了!」

  「米歐!」

  抱住男子手臂,在豔麗的紅髮之下展開笑顏的,是男子的妻子米歐。

  「好久不見,米歐。妳親愛的老公從以前就嫌我是個怪人,常常說我壞掉呢!」

  「他才是個怪人吧!明明結婚一年了,每天跑得不見蹤影,只有早上會回來叫我起床,真搞不懂這顆腦袋裡在想什麼。」

  米歐一邊笑嘻嘻地說,一邊在男子的太陽穴附近畫圈圈。這個動作在旁人眼中,看起來無異是夫妻恩愛的打情罵俏,但是對於站在兩人身後的六個人來說,他們非常清楚事實並不是那樣。

  這兩人的婚姻是薇安促成的。

  策略聯姻──表面上是由一群喜愛詩歌和音樂的同好組成的公會,實際上卻是以地下活動為主的「劇團」。為了安定第二代領導者在任時不愉快的氛圍,身為第三任領導者、被尊稱為「團長」的銀髮男子,與以強大戰鬥力和高明手腕聞名的米歐結婚,確保公會內部對領導者的信任。

  當時的薇安是劇團的一員,她向團長提議娶米歐為妻,藉此穩定內部勢力,而團長採納了。儘管是策略之下無可奈何的婚姻,但是經過長久的相處,團長和米歐也越來越親密,只是這份親密看起來不太像是夫妻之間的愛情,反而像是兄妹或是青梅竹馬的熟稔。

  薇安抬高視線,越過米歐的耳際,分別看過團長身後的六個人。

  「尤莉兒。」

  俏麗的馬尾晃動著,滿頭金髮、穿著無袖迷你裙的高挑女子,輕輕地點頭向薇安致意。不管是頭上附有防風鏡的帽子,或者是露出肌膚程度高的長靴,她的身上充滿了時尚感,彷彿是名設計師西蒙專屬的模特兒。

  「宇美。」

  「好久不見了,老師。」

  對著薇安彎身鞠躬的女子,給人的印象剛好跟尤莉兒完全相反。宇美有一頭整齊的淡黃色長髮,穿著桃色和淡紫色相間的武道服,她的身高足足多出尤莉兒一個頭,寬鬆的衣服下隱隱約約可以看到緊實的肌肉線條。和擅長使用弓箭的尤莉兒不同,宇美屬於持盾為主的近戰系,鈍器在她手中可以發揮與尤莉兒穿心箭同樣等級的殺傷力。

  「炎。」

  聽到叫喚,黑色長袍下閉闔的雙眼緩緩張開,露出如火燄般灼熱的顏色。將全身包的密不透風,除了臉部全都覆蓋在長袍底下,一身漆黑的炎給人與其熱情的名字截然不容的印象。大抵第一次看到他的人,多半會猜測他是「冷漠」、「自閉」的人,其實他只是因為常常要不眠不休的工作,沒有體力說多餘的話罷了。他擅長的是雙手劍。

  「衣魚子。」

  「是,老師您好。」

  戴著遮陽帽的衣魚子露出迷人的笑容,清爽的金色短髮更襯托出「他」的可愛。因為工作上的需要,衣魚子大部分時候穿著女裝,加上聲音頗為中性,說他是女生也不會有人懷疑。衣魚子在戰鬥方面的才能並不出色,收集情報才是他的專長。

  一一問候過後,薇安把視線轉向兩個陌生的面孔。

  「我沒見過你們呢!」

  「這兩位是老師妳離開後,才加入的新團員。」

  團長退開一步,指示兩個新的成員上前。

  「我是依修特莉。」

  用柔美的聲音說話的,是一位年紀非常輕的少女。她有著接近白色的柔軟短髮,圓潤的臉龐掛著一副眼鏡,身上是和薇安同款式的聖職者禮服,只是顏色偏向河川的水藍色。不知道的人,可能會以為她是某個教會的修女,她這身裝扮確實也是要讓人誤以為她是修女,可以降低不少戒心。

  依修特莉旁邊,另一名頭戴藍色星星帽的年輕女性,其舉動讓在場所有人為之一驚。

  她癡呆的眼神飄向天空,彷彿失去意識般毫無生命力,嘴巴微微張開,某個含帶泡沫的黏稠液體從嘴角流出來……還夾雜著細微的鼾聲。

  「雛菊!喂,雛菊!」

  團長搖晃她的肩膀,分成兩條小尾巴的土色頭髮也隨之左右搖擺。但是無論團長如何劇烈的搖晃,兩腳站得直挺的雛菊,完全沒有醒來的跡象。

  也就是說,她站著睡著了。

  「對不起,老師,雛菊只要一沒事做,就會變成這副德性。因為她在魔法方面實在很有天份,所以我們就招攬她成為團員。」

  米歐不好意思地搔弄下巴,臉上出現尷尬的表情。

  「是嗎?這不是挺有意思的嗎?優秀的魔法師通常都不是正常人。」

  薇安一邊笑著,一邊從屁股下的草堆抽出一支枯草。那是乳牛的糧食。

  「而且通常都很有趣。」

  枯草的尖端鑽進域斯護衛軍儀仗服的裙襬底下。

  「嗯~討厭啦~

  雛菊口中發出含渾不清的聲音……或者該說是夢話。

  「咪咪啦啦咪咪啦……吼……嗨唷!」

  接著薇安拿來搔弄雛菊大腿的枯草,瞬間化為灰燼。

  「……」

  「……」

  「看吧,很有趣不是嗎?」

  薇安露出非常天真無邪的笑容。

  團長則是頭痛似地把手掌貼上額頭。

 

  在為數不少的冒險者中,有些人為了凝聚團體力量,便創造了「公會」這樣的組織。透過向杜巴頓的議會登記,並繳納一筆數目不小的費用後,可以領取一個刻有公會名稱的石頭,放置在郊外,供不斷增加的冒險者們,選擇自己想加入的團體。

  公會有各式各樣的性質。有些公會以尋找寶藏為目標,有些公會聚集興趣相同的人,有些公會講求地下城的團體戰,也有公會把不著邊際的聊天當成結伴旅遊的樂趣。在這些種類繁多的團體中,出現了幾個因為特殊目的而結合在一起的公會。

  最為冒險者熟知的,那是名為「都會大酒店」的貿易商業公會。他們不僅提供製作衣服和武器的基本材料,還掌握市場大部分的資訊,有時候還會做出控制物料價格的動作。「都會大酒店」可以說是商業界的霸權,但他們也致力於平衡市場機制,讓杜巴頓的露天市場更趨活絡。

  另一個則是「劇團」。跟光明正大活躍於世面的「都會大酒店」完全相反,劇團以地下活動聞名,是一個不輕易接納新會員的公會。「劇團」是熟知地下活動的冒險者給予的稱呼,他們登記在議會的公會名稱其實非常的普通,但也鮮少人知道「劇團」究竟偽裝成哪塊公會石,大剌剌地擺在陽光照射的土地上。

  劇團目前大約有三十多名團員,分散在愛爾琳各地,跟一般的冒險者一樣到處探險,並且會把自己所在的位置定期回報給劇團。如果劇團遇上需要調動人手的狀況,會發出通知,請團員趕回據點所在的艾明馬夏。只是大部分的工作,都由團長和幾個留在據點的團員共同處理,發出召集通知的情況,可以說是少之又少。

  然而,這次不同。

  過去劇團中,最有名望、最受團員信賴的魔法師錫安,在現任的團長接下領導者之後沒多久,以年事已高的理由退出劇團,然後隱匿到彷彿從愛爾琳蒸發一般,沒有任何人尋找到她的蹤跡。直到半年前,團長接到一封信,要求召集劇團最優秀的團員,到杜巴頓圖書館尋找薇安所在地的提示。半年後,團長依照約定,帶領七個團員來到杜巴頓,卻從忿忿的克莉絲口中得知「那個懶惰的蝦尾巴已經辭去修女一職,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後來靠著衣魚子高明的打聽手段,才知道薇安正在杜巴頓南方城外的農家附近打混。

  於是,劇團最優秀的七名團員,跟隨團長的腳步,跨過夕陽中的馬鈴薯田,來到劇團出了名任性的老太婆跟前。

 

  以坐在草堆上的薇安為中心,劇團的八人呈現扇形,圍繞薇安席地而坐。

  「那麼,請老師說說召集我們的目的吧。」

  率先開口的是團長,在場所有人的目光,隨著團長的話集中到薇安身上。

  薇安沒有立刻回答,而是先閉上眼睛,深深地吸一口氣,再緩慢的呼出。靜默了一陣子,薇安才用乍聽之下非常年輕,實則擁有超過現場任意兩人年歲加起來的年邁語氣發出聲音。

  「我做了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情。」

  我做了一件非常殘酷的事情──薇安的嘴角略微上揚,似笑非笑的表情中,帶著一絲絲自嘲般的酸澀。

  一切的開端,都要回溯到一年前的那個夜晚。

  「她」出現了。

  帶著被我暗號化的禁忌式筆記出現了。

  當下我就明白,為何我當初無法下手把禁忌式的筆記燒毀的原因。

  這就是因果。

  要說什麼是因,什麼是果,我也不知道。這個世界上,本來就是由數不清的因果交錯編織而成。人類把這些錯綜複雜、無法釐清的因果,稱之為「命運」。

  而她來到我面前,便是我的命運。

  她自稱隕落的星星,尚未完成靈魂之流的轉生之前,就墜落到地面上。因此,在她的體內,缺乏某些一般人擁有的東西。

  她是個,缺陷品。

  然而,這並不是因。

  真正的因,在更早之前就發生了,轉生為缺陷品只是必然的結果而已。為此,她對自己若有似無的感情,儘管有所迷惘,卻不妨礙她內心真正的願望。

  沒錯,她在靈魂之流失去的,就是大部份的感情。

  因此,她是個感情稀薄的人。

  ──第一次見到她我就清楚地明白。

  那張面帶微笑的臉,充滿了虛假。或許在別人眼中,那是完美的笑容,但是在我的眼裡,我只看到一張皺摺的臉皮。

  不是將自己的情緒牢牢的隱藏起來,而是打從一開始就沒有情緒這個東西。

  不過,情緒不等於感情。

  情緒原本是把感情表露於外的一種方式,當感情受到衝擊時,會用情緒這種方式把自感情反射的衝動發洩出來,於是就構成了笑、哭、生氣等各種表情和肢體動作。她雖然無法利用情緒表達感情的反動,但是仍然持有除此以外的感情。

  所以,當她勉強自己露出笑容時,我覺得很難受。

  所以,即使她恢復面無表情的模樣,我也不覺得她的臉如同希德斯特雪原般冰冷。

  觸摸她的肌膚,溫熱從指尖流過;觸摸她的鼻頭,一吸一吐的氣息,持續不斷地交替。

  她是個跟我一樣的存在。

  我決定達成她的願望。

  一個微小到微不足道,卻又非常真實的願望。

  那便是真正的因。

  而我發現的禁忌式,將成為未來的果。

  ──禁忌式,就是創造人的魔法。

  既然能創造人,就能毀滅人。

  這就是禁忌式的用途,也是我惹來殺機的原因。

  我把禁忌式使用在她的身上。

  禁忌式的施行需要代價。

  使用任何魔法都需要代價,一般冒險者能使用的簡單魔法,代價是凝聚魔法的精神力;高級的魔法師能透過含帶魔力的媒介,諸如法杖、寶石、植物等物品,使凝聚的魔力更為強大。那麼,似乎要聚集比高級魔術更強大魔力的禁忌式──

  不,錯了,禁忌式不需要凝聚魔力。

  禁忌式指的就是魔法的本質,凝聚魔力分解物質,或是凝聚魔力修復物質。

  人類本來就是最大的魔力複合體。

  亦即,人類就是魔法。

  從禁忌式衍生出來的魔法陣,可以透過魔法和人類的本質,輕而易舉將人類的軀殼分解得一乾二淨,連靈魂都不剩。

  簡單來說,就是殺人的魔法。

  會觸犯禁忌的禁忌。

  一個人就能毀掉愛爾琳的力量。

  她付出代價。

  我將這種力量的使用方法交給了她。

  禁忌式八法。

  血液。

  知覺。

  思考。

  動力。

  肉體。

  記憶。

  感情。

  生命。

  依照她的要求,我先拿她的一顆眼珠,製成可以視為肉體一部分的綠色寶石,植入她的體內。這顆寶石內繪有禁忌式的魔法陣,為了讓禁忌式不會馬上釋放,她預先支付第六式「記憶」,將禁忌式暫時凍結起來。

  然後她在貝卡地下城找到魯艾利,並誘導魯艾利殺了她。

  如果是普通的狀況,她被殺了之後就會死亡。為了從「正常」導向「失常」,最快的方法就是直接從「正常」之中挑選一個環節破壞。然而要破壞一個天生下來就凝聚的魔力,靠外界稀薄的魔力是難以達成的,於是我就用她自身的魔力──「血液」,破壞「肉體」這個環節。

  魯艾利的劍刺入她的心臟。

  「動力」遭受損害,機能降低。

  自傷口流出的「血液」,遵循魔法陣的指示,逐步侵蝕周圍的空間,在體外繪出禁忌式的魔法陣。

  「生命」的流失,使得用來限制禁忌式的力量「記憶」變得薄弱,當綠色寶石內的魔力突破禁錮時,禁忌式就發動了。

 

  「血液」牽引禁忌式的魔力流動。

  打破與「肉體」的連結。

  留下有形的軀殼,犧牲掉「記憶」,其餘的部份全部分解為無形的魔力。

  魔力重新凝聚在帶有過去肉體一部分的綠色寶石上,成為保持人類外型的新鎖鏈。

 

  ──介於人類和魔力之間的「失常」誕生了。

 

  同時受到「正常」與「滅亡」兩方的牽引,加上失去禁忌八式之間魔力流動的平衡,她的體內隨時隨地都像波濤洶湧的海洋,魔力四處亂竄。

  換句話說,她喪失了「正常」人類讓魔力在固定範圍內循環流動、透過緩慢的滲透交替體內和體外的機制,因此她無法自主地控制自己的魔力,可是相對的,她能夠讓體內外的魔力快速流動,使她的每一個舉動都帶有強大的力量。只是,她使用的魔力越是大量,就越容易被外在的魔力吸引,想要分解身體、化為空氣中魔法的意念就會越強烈,到最後,即使是綠色寶石也不足以維繫她的外型。

  想要平衡內部與外部的魔力,就得靠從外部補充魔力,也就是「攝食」的方式來補足流失的魔力──不停的不停的、不斷的不斷的吃東西。

  食物會在她體內「消化」,轉變成魔力,供應她消耗。食物不僅是人類平常吃的東西,包括泥土、石頭,甚至是鐵礦,只要她吞得下去的,都可以在她體內轉換成魔力。

  只不過,她不能這樣做。

  倘若失去人類的行為,她很容易就會偏向「滅亡」的那一方。想要維持人類的理性,就必須繼續假裝成人類。

  ──但,她終究不是人類。

  即使她能夠獲得永遠補足體內魔力的食物,隨著食物攝取的量愈來愈大,她有可能反被自己體內的魔力同化,面臨崩解的狀態。最終,她依然要面對死亡,回歸到「正常」。

  沒錯,跟把完整的我分解、再凝聚成完整的我不同,不完整的她,最終是要煙消雲散的。

  付出代價,使用禁忌式把自己化為魔法,她所得到的回饋只有一個──

 

  自由支配自然界魔力的能力。

 

  因為她已經是魔法了,凝聚和釋放魔力不需要付出精神力或媒介當作代價,透過類似「同質相吸」的道理,她可以隨意移動任何一處的魔力,依照自己的意思支配它們。

  她需要的,就是這股的力量。

  這就是她化為魔法的理由。

 

  如今,一年過去了。

  儘管她的意志再強韌,不可能永遠保持「失常」。能夠撐過一年,其意志力已經超乎常人,然而根據我的估計,她差不多快要到極限了。

  「到達極限的剎那,就是她完成心願的時候,在那之後,我必須替她收拾殘局。為此,我召集你們。」

  就是這樣──連續說完一長串的解釋,薇安喘了一口氣。雖然她的外表是青春年華的姑娘,但還是藏不住骨子裡的老態。

  眾人的臉色也跟著這個冗長的故事,變得如降臨的黑夜一樣沉重。

  「可是,老師。」

  率先打破這個陰暗氣氛的,是宇美。

  「需要力量的話,只要藉助其它魔法師的魔力就好了。不然,伊利亞大陸有很多魔力濃縮的遺物,也可以拿來當成媒介,為什麼要做出這麼大的犧牲呢?」

  薇安凝視宇美帶有些許悲傷的表情,垂下疲累的眼皮。

  代替薇安回答的,是團長。

  「因為敵人是不能公開於世面的人……是嗎?所以才需要地下活動的劇團……」

  薇安點頭。

  「她的敵人……不斷地追殺她,長久以來,未曾間斷過。她獨自一人奮戰,後來逃進了靈魂之流,當時恰好是愛爾琳的守護者──蓮恩誕生的時刻,她靠著與蓮恩一起通過靈魂之流,混淆對方的視聽,然後隕落到杜加德走廊附近的漩渦山丘。」

  靈魂之流會改變通行者的外貌,她藉此逃過一劫。然而靈魂是不會改變的,總有一天她還是會被找到。

  「追殺她的人……是誰?」

  米歐的口中,吐出彷彿失溫般顫抖的聲音。

  想必她的心裡,多少有個底了。

  薇安睜開眼睛,被夜晚的土地渲染成暗褐色的眼眸,流露出一股無法言喻的凝重感。

 

  「女神茉麗安。」

 

  「────!!!」

  話一出口,所有人皆倒吸一口涼氣。

  「怎麼會……!?」

  米歐不可置信的捂住嘴巴,看來答案比她想像的更糟糕。

  「這個嘛……她和女神茉麗安過去似乎有點淵源,詳細的情形我也不是很清楚。」

  這話會不會太不負責任啦──某個微弱的聲音從黑色斗篷下竄出。

  「您是要我們與女神為敵嗎?」

  團長神情肅穆地問。

  「當然不是。我剛剛已經說了,要替她收拾殘局。我跟她的約定,只有到這裡為止。」

  薇安答應幫助她,作為交換條件,她必須聽從薇安的安排。

  到了結局來臨的那一刻,要由薇安親手結束一切。

  身為禁忌式的創造者,有義務要看到最後。

  「我想要看到結果。」

  薇安握緊拳頭。

  禁忌式能帶來什麼?

  救贖?災難?幸福?痛苦?

  或是其它?

  薇安想要確認這一點。

  只要確認了造成的影響,就能明白禁忌式是否有留存的價值。

  這正是薇安幫助她的理由。

  也是個自私的理由。

  「我果然是個殘忍的女巫呢。」

  內心深沉的罪惡,化為臉上哀傷的笑容。

  「我不這麼認為喔。」

  提出反駁的,是不知何時解除癡呆狀態的雛菊。她似乎剛睡醒,還有點睡眼惺忪,不過腦袋倒是挺清醒的樣子,講出來的話非常有條理。

  「妳追溯到魔法的本質,因而創造了禁忌式,但是妳並沒有馬上把禁忌式發表出來,對吧?這就證明了妳是一個徹頭徹尾的魔法師。魔法師跟廚師的道理是同樣的,想要研發一道新的料理,廚師本人必定品嘗過料理無數次,確定這道料理是美味的、對人體無害的、會受到喜愛的,才能把料理端到客人的桌上。即使客人說不好吃,廚師也因為花費過無數心思,以致於不會對客人感到愧疚。既然是對方來拜託妳的,妳也確實達成她的要求了,那就不需要有罪惡感。妳只要從她身上回收妳想要的部份就好了,這是身為魔法師唯一的義務,也是責任。」

  語畢,雛菊不顧形象,打了一個很難看的大呵欠。

  「嗯嗯,我贊成雛菊的話唷!如果今天我是那個人,我會感謝老師的,要不是老師發明禁忌式,我就沒有對抗敵人的手段了呀!」

  依修特莉搭上雛菊的肩膀,抬頭看向薇安。

  其他人也贊同似的轉頭,將視線集中在薇安身上。

  那是劇團信賴的眼神。

  他們堅信過去身為劇團一員的魔法師錫安,最後能夠做出明智的判斷。

  因此,他們接受薇安的請求。

  「謝謝。」

  多年來獨自埋在心裡深處的信念被認同,薇安覺得體內洋溢著一股暖流。

  有人支持的感覺,真的很好。

  接下來,就是移動到終幕的舞台,等待演員到期。

  「那麼──」

  薇安伸出左手,指向西方。

 

  「首先,我們就先到貝卡地下城附近露營吧!」

 

 

 

  當我把獵捕到的黑狼處理成較不駭人的肉塊時,夜幕早已降臨。

  如果把黑狼的屍體搬到小孩子面前,又放血又剝皮又砍頭的,像貝蒂那種膽小的女孩,肯定是會嚇得暈倒過去的。在凱瑟琳的建議下,我把狼肉分割成廚房隨處可見的肉塊,帶回堤爾克那東方的牧場。

  今夜的艾維卡格外明亮,滿天星辰好像灑了金粉一樣,天空和草地都閃閃發亮。我踩著柔軟的草皮,跨越牧場周圍的柵欄,朝向中央的大樹前進。本來預估會看到美麗的橘紅色火燄,將粗大的樹幹照得通紅,沒想到樹下卻是一片漆黑。稍微靠近一點,發現五個小孩子屁股朝外,圍成一圈,好像很專注地看著什麼事情似的,發出了斷斷續續的唏噓聲。

  仔細一瞧,原來是貝蒂用他瘦弱的雙手,握住一根末端削尖的樹枝,拼命在圓木上面轉動。大概是迪恩提議利用鑽木取火來點燃營火,提高營火晚會的樂趣吧!貝蒂因為身體孱弱的關係,不是長時間待在家裡,就是坐在路邊的石頭上發呆,難得能到野外來遊玩,說什麼應該都不會放過點燃營火的大好機會吧?要是真的鑽出火焰,讓堆放成井字型的木材順利燃燒起來的話,回去班克爾就可以跟其他小孩子炫耀了!所以貝蒂格外努力搓動手中的樹枝,希望能讓圓木冒出一絲細煙。

  既然火還沒點起來,就沒辦法烤肉了。我把肉塊放在附近的草地上,打算休息一下,此時風吹來的方向傳來悠揚的笛聲,吸引了我的注意。

  並不是非常優美的歌曲,只是幾個簡單的音符連在一起,很像鄉間的童謠。我循著笛聲,一路走出牧場,來到一處有岩石散落的地方。這裡的岩石體積頗為龐大,應該是雨季的時候從山上滾落下來的,上面還有碎裂的痕跡。就在岩石的附近,一根被架起的樹幹──可能是鋸木頭用的支架,或者拿來當椅子什麼的──上面坐了一位白髮的少女,正噗噗地吹著笛子。

  這位少女是個美女──或許這樣說很籠統,但是我相信所有看到她的人,都會如此稱讚。她有著比起同樣可稱為美女的妖艷女性,更加楚楚可憐的形象;然而包覆她肌膚的淡淡光芒,猶如保護她純潔的身體一般,給人一種神聖而不能加以褻瀆的想法。

  少女穿著一件跟天空同樣顏色的開叉旗袍,露出截至大腿的絲襪。黑色緞帶將她兩側的頭髮高高束起,僅留下一小撮鬢髮在耳邊搖晃。她眨著水藍的大眼睛,一口氣一口氣送入笛中,發出的旋律雖然簡單,笛聲向四面八方擴散的時候,卻讓人覺得有趣,而不是憂傷。

  我走到少女的前方,少女放下笛子,對我拋出親切的微笑。

  「晚安。」

  「唔,晚安。」

  就跟每天早上我走進麵包店,凱琳站在櫃檯後面向我打招呼一樣,那是熟識的人之間才會出現的笑容,並非過路冒險者之間的寒暄問暖。由於我腦中狹小的記憶資料庫裡,沒有這位少女的模樣,所以我判斷她應該是第一次和我見面,或是見面次數用一隻手的手指頭可以數得出來,稀少到讓我記不起來。簡單來說,我對她沒有任何印象。

  尤其她胸部那麼大……

  咳咳,我藉著假裝咳嗽,掩飾腦中不純的想法,趁機把視線移開。

  「妳感冒了嗎?」

  少女的聲音極為輕柔,跟她的外表相當符合。當我回過頭去面對她時,發現她用殷切的眼神看著我。

  好像看到什麼稀有動物一樣……

  這時我忽然想到,如果有寵物被她抱在懷中的話,軟綿綿而且兼具彈性的胸部應該非常舒服吧?

  「不,我很好。」

  為了不讓腦中的邪惡思想表露於色,我故作鎮定。

  少女臉上浮現的安心,更加深我的罪惡感。

  於是我趕緊轉移話題。

  「妳是堤爾克那的居民嗎?」

  少女先是愣了一下,然後露出落寞的表情。

  「堤爾克那是我過去的故鄉。」

  故鄉……過去的?

  好耐人尋味的講法。

  少女彷彿讀出了我的疑惑,微微地笑一下,再度開啟她粉嫩的玉唇。

  「小時候我曾經住在堤爾克那。」

  「喔……」

  我點點頭,心裡想著堤爾克那雖然是鄉村,卻有各式各樣的美女。

  然而即使是全村皮膚最白皙的教堂修女安黛莉,跟眼前少女白裡透紅的光滑肌膚比起來,還是差了一大截。這讓我不禁懷疑,少女是否是來自城裡的貴族,或是到大都市發展的女伶。

  「那妳現在怎麼會在這裡……吹笛子?」

  「我在等人。」

  少女回答的乾淨俐落,好像一開始就準備好答案一樣。

  「等誰?」

  「等妳。」

  我感覺我的眼皮不自覺地往上提。

  「我?」

  「是的,我在等妳。」

  看到我皺起眉頭,少女的口氣更加堅定。

  少女像變魔術一樣,不知從何處拿出一個用布包裹的物體,大小恰好兩隻手可以握住。

  布料解開的同時,猶如花苞盛開的瞬間,鮮豔的紅色映入眼廉。

  美麗的顏色。

  匯聚生命泉源的顏色。

  令人讚嘆驚豔的顏色。

  凝集大量紅色而成的深紅色液體,在立於少女掌心的玻璃瓶裡搖晃。

  玻璃瓶的瓶身繪有意味不明的圖騰,以及一些奇形怪狀的符號。

  淡淡的灰色線條擦過透明的瓶身,更顯現出紅色的豔麗。

  毫無疑問的,那是人類身體裡面唯一會自然流動的魔力。

  ──血液。

  我可以明確地感受到瓶子裡蘊藏的巨大魔力。

  總覺得右眼的綠色石頭就快要凸出來了。

  她拿這個給我要幹什麼?

  「我受某個人的委託,把這個交給妳。」

  少女說著,將瓶子靠近我。

  「誰?」

  少女沒有回答,只是捧著瓶子,幾乎貼到我的腹部。

  看少女的態度很強硬,我在摸不著頭緒的情況下,硬著頭皮拿起玻璃瓶。

  瓶子意外地沉重。

  就像訴說人類生命的重量,沉甸甸地壓在手掌上。

  看見我收下玻璃瓶,少女仰望我的臉龐,頓時放鬆不少。

  「妳願意聽我說個故事嗎?」

  少女拍拍樹幹,邀請我坐到她的右方。

  我向後望去,沒有看到火光,貝蒂似乎還在奮戰。我心想反正無事可做,聽個故事也無妨,很乾脆地坐到少女身旁。

  少女微彎的嘴角透露出她愉悅的心情,但是隨著烏雲逐漸蓋住艾維卡的光芒,看似微笑的臉龐立刻罩上一抹憂鬱的陰影。

 

  少女緩緩地吸了一口氣──

 

 

 

  故事的開端,發生在久遠的從前。

 

  廣大的草原上,一個小女孩佇立其中。

  沒有人知道她從哪裡來,也沒有人知道她在這裡做什麼。

  女孩身上套著單薄的白衣,衣襬長至膝蓋,兩手的袖子早已被撕裂,衣服也破破爛爛的。

  站在石頭上的女孩,迎風搖曳的長髮互相交錯打結,上面沾滿溼氣與露水;前額的瀏海長到完全遮蔽雙眼,甚至連整張臉都要被蓋起來。

  女孩舉起乾癟的手,撥開擾人的頭髮,半張臉終於展露在陽光底下。然而當女孩抬起另一手,將另一邊的瀏海撥到肩膀後面時,露出來的卻是極其扭曲的臉孔。

  焦炭般的皮膚皺成一團,猶如被火舌吞噬過的泥土,自額頭一路延伸到頸子後方,也許還包括背後。

  骯髒的衣襬啪答啪答地拍打女孩的膝蓋,體溫逐漸被強風奪去。但是女孩沒有離開的意思,只是一味地仰頭望著天空。

  不知過了多久,普照大地的陽光終於敗給帶點灰色的積雲,與晴朗的藍色一同被淹沒,四周開始陷入一片昏暗之中。

  就在此時,草原上,女孩不再是孤單一人。

  一抹窈窕的身影出現在女孩面前。

  那是有著黑色翅膀的女神。

  女神的雙眼緊閉,卻像是看得見女孩似的,彎下腰靠近女孩的臉。

  「剩下妳一個人了嗎?」

  女孩沒有說話。

  女神保持無表情的面容,莊嚴的聲調持續徜徉於空氣中。

  「妳知道的吧?神族已經獲得最後的勝利,這裡沒有妳的容身之處了。」

  女孩微微低下頭,思考女神的話語。

  片刻之後,女孩抬起頭。

  她張開乾燥的嘴唇,用與其稚幼年齡不符的低沉嗓音,喃喃自語般地說出簡短的句子。

  這句話令女神皺起眉頭。

  「妳說什麼……?」

  女孩的視線轉向遙遠的天邊,眼神代替言語回答了女神。

  女神打了個寒顫。

  從沒有盡頭的地平線之處,吹來夾帶血腥和火焰味道的風。

  黑色的翅膀大大地展開,振翅的瞬間女神已離地數尺。

  「神族會要妳為此付出代價的!」

  女神拋下這句話,消失的無影無蹤,僅留下數根黑色羽毛,散落在女孩腳邊。

  飢餓的女孩撿起羽毛,含入口中,吞下肚裡。

  尖銳的觸感刺痛喉嚨,女孩猛烈的咳嗽。

  未進食的十四個日昇又日落,第一餐竟是那麼的痛苦。

  女孩笑了。

 

  ──真難吃。

  揚起的嘴角發出無聲的笑意。

 

  那一刻之後,再也沒有人見過女孩的身影。

  沒有人知道她往何處去,沒有人知道她是生是死。

 

  然後,經過無數個季節交替。

  靈魂之流的引導者,站在雲端之上,眺望欣欣向榮的愛爾琳。

  冒險者的誕生地捎來信息,牧羊杖即將指引兩個新生之聲降落到北方的森林裡。

  然而現身於引導者眼前的,只有後世傳說中的女神守護者。

  另一個交錯的靈魂,在生命的流動中消失無蹤。

  惆悵的引導者等了又等,等了又等,祈禱殞落的星星能夠發生奇蹟。

  每當靈魂之流響起轉生的鈴叮,引導者便豎耳傾聽。

  期望能夠再次聽到那美麗悅耳的聲音。

 

  愛爾琳的稻穗又收成了十數次。

  某個風精靈肆無忌憚的日子,「她」回來了。

  一襲豔綠的鎧甲與帽子,替潔白的舞台點綴不一樣的色彩。

  翡翠色的瞳孔僅帶一絲細微的感情,薄弱但是精緻。

  「她」就是殞落的星星。

  不等引導者的驚訝與喜悅消化,「她」說出回到此處的來意。

  並且把裝了血液的瓶子,交給引導者。

  最後奉上勸言給獻身女神的白髮美女。

  「你要小心茉麗安,她既是愛爾琳的守護神,亦是愛爾琳的毀滅者。」

 

  「請告訴我,妳的名字。」

  「我叫──櫻莉斯。」

 

 

 

  「櫻莉斯?好奇怪的名字。」

  「……」

  腰間附近傳出輕微的嘆息聲。

  應該是被我當成腰帶的凱瑟琳發出的吧?

  凱瑟琳平時很聒噪,不過只要有人出現,她就會乖乖當個不吭一聲的裝飾品。雖然剛才的嘆息很小聲,不過會發出聲音真的很難得。凱瑟琳到底在嘆什麼氣?

  而且隔壁的美女也一直盯著我……看不出來她想表達什麼……

  「那個……」

  總覺得這樣的氣氛持續下去會很尷尬,我試著擠出一些話題打圓場。

  「故事……很有趣。」

  「噗哧。」

  少女忽然捂著嘴巴,渾身不聽話地顫抖,另一手像是極力忍耐般的壓住腹部。動作是很優雅沒錯,但是在這般情境下,卻有種無法言喻的違和感。

  該怎麼形容呢?錯愕吧。

  「啊哈哈……對不起,我實在忍不住……」

  少女莫名其妙的笑了出來,莫名其妙的道歉。

  她逝去因笑得太誇張而從眼角溢出的淚水,試著讓肚子裡的笑意做個尾聲。

  「對不起,我太失禮了。」

  「呃,沒關係,我說了什麼好笑的話嗎?」

  腰間再度傳出歎息。

  「不是的,我只是想起往事罷了,請不要太在意。」

  「喔、喔……」

  剛剛的故事是她的往事嗎?

  由於我的體質是屬於聽到別人說故事就會想睡覺的類型,所以她到底說了什麼,我也不是記得很清楚……

  ……更正,應該是已經忘光了。

  大概是我搔頭的動作被凱瑟琳識破了吧,腰間第三度傳出歎息。

  「總而言之……」

  少女伸出曲線優美的食指,跨過右肩,比向我的後方。

  「去那裡吧。」

  「那裡?哪裡?」

  我轉過頭去,視線之中盡是分界曖昧的黑色、灰色和螢光點點。

  「妳不是在找什麼嗎?那個東西在貝卡地下城。」

  「──!」

  一瞬間而已。

  少女不見了!

  不是趁人不注意,繞到背後嚇人,而是完完全全的消失了。

  即使我東張西望,頭鑽進兩腿之間往樹幹底下看,趴在地上找,都不見少女的身影。

  期間好像有聽到腰間傳來第四度嘆息……

  我手拿少女交給我的瓶子,悵然若失地望著少女方才坐的圓木。

  啊,是這樣的嗎?

  「那個人……」

  『嗯?』

  「果然是魔術師!這麼一想就通了啊,她一定是因為魔術太厲害,在堤爾克那這種鄉下地方沒得發展,於是就到大都市去表演,結果大賺一筆,過著貴婦般的生活,所以言行舉止才會那麼優雅……一定是這樣沒錯!我真是太聰明了!」

  『不,妳是個白痴。』

  「嗚……不要否定的那麼快……」

  『過去我以為妳起碼還有一些殘存的腦細胞,現在我確信妳根本沒有腦袋!』

  「這就叫做落井下石嗎……」

  『是體無完膚。』

  「……」

  就在我開始相信凱瑟琳的話,懷疑自己腦殼裡是不是真的空空如也時,遠處傳來「點燃了!」歡呼聲,隨後馬上颳起一陣大風,歡呼頓時變成哀鴻遍野。

  唉,我的肚子好餓。

 

 

 

  看了看弓成碗狀的掌心捧著的椰子,再看了看椰子頭頂一片平坦的乳白椰絲,嘴巴靠近椰絲中央的空洞,嗽──地吸了一口風味獨特的汁液後,櫻彌嘆了一口氣。

  就像是要把腹部深處的怨氣全部吐完似的,吐氣持續了十幾秒才結束。

  「我在幹什麼啊……」

  櫻彌有種想要用頭去撞椰子殼的衝動,不過裡面的椰子汁還剩下一半,要是撞破就沒得喝了,還是等喝完再來試好了。

  「不對!這不是重點啊──!」

  因為手裡拿著椰子殼,使得櫻彌本來打算伸手抱頭的動作,變成頂著椰子殼胡亂甩頭。這個模樣要是被路人看到了,可能會被當成神經病吧?

  櫻彌會如此苦惱,不是沒有理由的。

  他現在正在克拉營地外圍,距離籬笆不到十公尺的椰子樹下,盤踞樹根的邊緣。

  藍藍的天,白白的雲,涼爽的樹蔭,微熱的風,祥和的田園風光,甜美的椰子汁,雖然沒有佳人相伴,卻有一旁躺在青草地上的漆黑雙手劍,靜靜地閃爍與太陽同色的微弱光芒。

  多麼悠閒的時光啊!

  就是這份悠閒,讓櫻彌心底揚起一陣又一陣的哀號。

  事情是這樣子的,在侖格沙漠巧遇貝爾德魯伊的櫻彌,經過風平浪靜的夜晚補充睡眠後,翌日早晨出發前往侖格沙漠深處,也就是靠近四角塔石像,還有猴子石像附近的地區。此處俗稱沙漠中央,是個四周不見黃沙以外景色的荒涼地段。

  憑藉過去長年生活於沙漠的經驗,櫻彌一路東行,來到與記憶中的景象──完全相反的地方,就是他一開始路過的納雷斯高原。

  「咦?」

  原本預定本日到達比路里亞正南方數十公里的沙漠中央,結果卻走了回頭路。

  為什麼呢?

  簡單來說,櫻彌犯了一個很基本的錯誤。

  他把地圖拿顛倒了。

  「咦咦咦咦咦咦──!」

  碰巧有個冒險者騎鴕鳥路過高原,於是櫻彌就乘著鴕鳥一起回到克拉營地。

  畢竟身上所剩的糧食不多了,直接回頭的話,很可能會餓死在侖格沙漠裡。

  這就是他現在坐在椰子樹下喝椰子汁的原因。

  附帶一堤,椰子的由來是櫻彌自暴自棄用手捶椰子樹,從樹上脫落砸到頭,「天上掉下來的禮物」。

  扔在地上也是可惜,櫻彌拔開劍鞘,抽出劍刃斷了一半的雙手劍。

  「沒想到這椰子滿多汁的。」

  灌飽胃囊,櫻彌將椰子殼隨手一丟,抓起黑色雙手劍,走進克拉營地大門。

  營地從一大清早就很熱鬧,準備到遺跡探險的冒險者,必須先準備好物資,然後騎乘飼養的馬匹或鴕鳥,橫越寬廣的伊利亞大陸,到不同地區的遺跡去探險。

  當然也有冒險者選擇徒步,或者死命抱住野生鴕鳥的脖子,任憑牠在草原上狂奔,等靠近目的地附近再跳下來。只不過選擇這種交通工具的人,必須先做好暈車的準備,而且還要懂得跳車,因為野生鴕鳥不曉得什麼叫做煞車。

  櫻彌穿梭於人群間的縫隙,在商家之間來來往往。先請尼克幫他修理武器,之後又向伊菲買一些雜貨,接著參加希布林的兼職打工,等排隊領完聖水,再到井邊去打水,把背包裡的空瓶全部裝滿,最後到伊絲娜那邊把剩下的錢存進銀行,順便提領放了好幾個月的乳酪乾。

  確認沒有遺漏的物品後,櫻彌綁好背包,來到探險團的根據地,團長艾莉克娜所在的建築,詢問接下來幾天的船隻出港時間。熱心的艾莉克娜把時程表寫在紙上,連同船票一齊交給櫻彌,表示只要用這張船票,櫻彌可以搭上任何一艘返回歐拉大陸,直達凱安港的船隻。櫻彌收下船票,慎重地向艾莉克娜道謝,艾莉克娜豪邁地揮手,叫櫻彌不要客氣,並且祝福櫻彌一路上平安。

  一切準備就緒──

  「可以出發了嗎?」

  櫻彌一踏出克拉營地大門,旋即被一個龐然大物擋住去路。

  肥肥的身軀,白色的羽毛,香蕉狀的長喙,黃色的腳ㄚ,頸子上繫著鈴鐺,加上兩顆水汪汪的眼珠子,無辜的模樣真是可愛極了──牠就是受到很多冒險者喜愛的飛行系寵物,大嘴鳥。

  大嘴鳥屁股的後方,竄出白色的貓臉……正確來說是貓臉造型的頭飾,套在深褐色的頭髮上。遲了一會兒,才有張臉從翅膀的羽毛間探出來,睜著蕃茄色的眼睛,呆呆地看著全副武裝的櫻彌。

  她就是櫻彌在納雷斯高原遇到的冒險者,名字叫做碧莉兒。

  碧莉兒穿著一襲連身迷你裙,沒有袖子也沒有肩帶,大剌剌露出肩膀,兩隻手臂戴著與衣服同款式的袖套,一副「健康就是美」的模樣。雖然衣服本身很清涼,但是邊緣卻鑲有絨毛,使得視覺上感受到的溫度提升不少,尤其腿部被高筒襪和逆高靴包的密不透風,讓櫻彌不禁懷疑,在白晝氣溫迅速攀升的伊利亞大陸,她會不會上半身曬傷,下半身得汗疹?

  碧莉兒的下一個舉動,馬上解除了櫻彌的疑惑。

  「長途飛行非常容易中暑唷!來,穿上這個!」

  櫻彌接下碧莉兒遞過來的白色布料,這是長袍之中材質最輕、最薄,貼身而且非常透氣的苗條長袍。

  直接套上長袍,櫻彌覺得有點擁擠,於是脫下外套,再穿好長袍,內側的薄襯衫和外側的長袍加起來,構成相當舒適的緊繃度。櫻彌滿意地拉上帽子。

  同樣被白袍覆蓋的碧莉兒將行李搬到大嘴鳥背部,先一步跨坐上去,等她檢查鞍繩是否有綁緊後,便向櫻彌伸出手,要拉櫻彌到她後方的鳥鞍就座。

  「不好意思,還麻煩妳載我這一程。」

  「別客氣,冒險者本來就應該互相幫助。對了,起飛的時候要請你抱住我的腰,不然會很危險喔!」

  「我知道了,那我就僭越了。」

  櫻彌依言環抱碧莉兒,碧莉兒輕拍大嘴鳥的脖子兩下。

  「好,那我們出發吧!」

 

  九天前,櫻彌搭碧莉兒的駝鳥便車,越過魯特納江,橫跨地勢較高的莫尤沙漠,再經由卡比峽谷迂迴的緩坡,下到平坦的梅茲平原,一路向西南方奔馳。不出兩日,就回到克拉港口的腹地──由少數商家和探險團組成的小型聚落,克拉營地。

  克拉營地算是來自歐拉大陸的冒險者,探險的起點。冒險者所需的補給品,幾乎都是由外地進入克拉港口的商船供應;克拉港口獨佔了沿海一帶得天獨厚的沙灘地,東至魯特納江出海口,西至努比斯山派,沿海地區幾乎都是山脈與海岸相連,沒有廣大的地域足以形成村落。除了莫尤沙漠南方,與其東南方的卡魯森林延伸出來的平地,在山區之間一段小小的海岸,吃水深度可供大型船隻出入,使得此處變成遠洋海釣船進出的港口之外,其餘的地區和氣候,都比不上克拉營地來得適宜,自然不具備演變成聚落的條件。因此,歐拉大陸來的冒險者,僅能從克拉港口進出伊利亞大陸。對於冒險者來說,只要越過一個海峽,就能從凱安港來到克拉港,短暫的渡船讓他們感到安心;要是在無垠無涯的汪洋中遇上狂風大浪,在遇上船難之前,沒什麼航行經驗的冒險者,恐怕就先被內心的恐懼給淹沒了吧!

  儘管有可以讓冒險者放心探險的後勤基地,伊利亞大陸遼闊的程度,不是一朝一夕就能探勘完畢的,一個月,不,甚至一年都不可能到達大陸的盡頭。目前冒險者探險的地方,以魯特納江西方的梅茲平原、卡魯森林最多,每日踏入遺跡的人不計其數。過了魯特江之後,以侖格沙漠為中心,包含納雷斯高原、羅佩斯沙漠、葉蘭斯峽谷的沙漠地帶,統稱克諾斯區域,此區域屬於精靈族的勢力範圍,精靈族居住的比路里亞在峽谷山腳,是一個不歡迎外人進入的小型城鎮。

  若是從梅茲平原進入努比斯山脈,沿著山谷狹縫北上,一路越過索羅亞和希爾巴森林,就會來到一個充滿冷空氣和冰雪的國度,巴雷斯。這一片被皚皚白銀覆蓋的凍土,凜冽的程度更甚於希德斯特雪原,由又高又壯的巨人族統治,稱為菲西斯地區。有趣的是,終年處於酷寒之中的高地雪原,越過兩座夾著河流的山脈,就是綠意盎然的熱帶叢林。高山的雪水流到索依特江流域後,溫度逐漸升高,來到名為科爾的原住民部落時,已經變成可以消暑解熱的清涼河水。冒險者面對嚴峻的地勢和多變的氣候,身體很容易受不了,所以除非做好長途跋涉的心理準備,否則最好不要在往返克拉營地超過三日以上的地方活動,以免落難的時候沒有人可以救援。

  櫻彌上一次花了將近十七天,才從克拉營地徒步走到魯特納江江邊。登上納雷斯高原又花了三天,在高原上行走十天後,來到羅佩斯沙漠,之後繼續向東走了一天,就在侖格沙漠遇上貝爾德魯伊。兩天之後,他不幸回到納雷斯高原。

  正當櫻彌氣得想要把地圖撕爛之際,騎著黑色鴕鳥的碧莉兒豋場了。她不但詢問櫻彌生氣的原因,還建議櫻彌先和她一起回克拉營地,好好吃頓飯再想想該怎麼辦。又累又餓的櫻彌無法拒絕碧莉兒的邀請,於是坐上鴕鳥,在規律的腳步聲催眠下,半夢半醒中回到了克拉營地。

  櫻彌不管三七二十一,先借營地的帳篷呼呼大睡,睡了足足一天一夜。醒來之後在營地裡遇到碧莉兒,兩人一起吃了碧莉兒做的料理。吃飯的過程中,碧莉兒提議用飛行寵物載櫻彌到他想要去的地方。

  「你的目的地是哪裡?」

  「呃……侖格沙漠。」

  「我有雷鳥和大嘴鳥,飛行的話,大概五天就可以到侖格沙漠了。」

  「但是……」

  櫻彌試著婉拒,卻被碧莉兒態度強硬地打回票,還逼著要打勾勾作約定。內心計算一下,時間好像所剩不多了,櫻彌也覺得不能再拖下去,最後終於接受碧莉兒的好意。

  這就是為什麼櫻彌現在在離地幾百公尺的空中,跟著大嘴鳥吞雲吐霧的原因。

  ──就快了。

  每過一分一秒,櫻彌就更加焦急。想要帶凱伊回到櫻燈身邊,想要帶著「那個東西」回去貝卡地下城。想要快點踏上歐拉大陸的心情,越來越強烈。櫻彌知道他肩膀上擔負的責任非常重大,他想要早一刻完成這個艱鉅的任務。

  只有櫻彌可以達成的任務。

  「我馬上就回去。等我,小燈,櫻莉斯。」

  大嘴鳥的飛行突破氣流,將櫻彌的低語埋沒在風中。

 

 

 

  如果不眠不休地飛行,加上天氣晴朗的話,兩天左右就可以到達侖格沙漠。但是現實不可能那麼順利,為了保持飛行的體力,大嘴鳥只在白天飛行,一過黃昏就降落到地面休息。要是遇到大雨,即使是白天也得紮營避雨,順便用雨袍接一些雨水,當成沿途要喝的飲用水。

  就這樣一直維持最佳狀態,不缺糧食也不缺水──到了第五天,終於越過納雷斯高原,來到侖格沙漠西部邊緣。

  當天晚上,櫻彌和碧莉兒就地搭起帳篷,升起營火,準備度過寒冷的夜晚。

  碧莉兒熱了兩杯份的水,將一杯遞給櫻彌,並從櫻彌手中接下乾乳酪,兩人就在帳篷中吃起簡陋的晚餐。由於沙漠中有無法預測的風暴,大嘴鳥遇上風暴就沒輒了,明天開始兩人得徒步越過侖格沙漠。今晚亦是兩個人最後能同時睡覺的時刻,因為進入沙漠後,隨時隨地會有危險生物靠近,晚間一定要輪流守營,所以非得早點培養充足的精神不可。

  櫻彌緩慢地咀嚼乳酪,品嚐鹹味之中濃郁的乳香,搭配麵包和白開水,很快就把三塊乳酪吃光了。碧莉兒也吃了差不多份量的食物,正在櫻彌的對面喝著熱騰騰的水;裊裊白煙從杯中升起,碧莉兒吁了一口氣,拉開帳篷的門簾,往外探頭一下。冷風從門簾的縫隙灌進來,櫻彌不由得縮起身子,趕緊拿起溫暖的杯子,喝幾口熱水。

  「風很大呢……天空的烏雲黑壓壓的,不知道會不會下雨?」

  回頭的碧莉兒將門簾拉好,帳篷裡殘存的寒意很快就因灼熱的火焰而消失殆盡。

  「晚上通常是不會下雨的,風很大表示今晚的沙漠不穩定,也許明天的天氣會不太理想。」

  杯中開水的熱度降得很快,櫻彌一口飲盡剩下的溫水,順便和碧莉兒閒話家常。

  「櫻彌對沙漠的氣候瞭若指掌耶~」

  「不了解就糟糕了。」

  「我來侖格沙漠很多次,還是沒辦法掌握沙漠的天氣呢!」

  「沒有人能掌握吧!沙漠天氣無時無刻都在變化。要是遇上沙塵暴來襲,來不及躲就當場趴下,多半可以逃過一劫。」

  「喔喔!原來是這樣!今天學到寶貴的知識了。」

  碧莉兒認真的點頭。

  交談是很重要的功課,如果兩個人沒有經常交談,很快就會被周圍寂靜造成的孤獨感侵蝕,而感到不安。

  「對了,碧莉兒──」

  「嗯?」

  聽到櫻彌呼喚的碧莉兒,微微偏著頭,兩顆蕃茄色的瞳孔征愣愣的看著櫻彌,疑惑的模樣非常可愛。

  「妳不是說是有事要到附近才順便載我來的嗎?妳的目的地是哪裡?」

  「──」

  這個問題似乎讓碧莉兒停了一拍,意思就是有那麼一瞬間她呆住了。

  櫻彌有點在意碧莉兒的反應,但是隨即被碧莉兒嘴裡咕噥的「是呀……」給轉移注意力,只見碧莉兒露出淡淡的笑容說:「我的目的地跟櫻彌很接近喔!」然後捧起杯子小口小口地啜飲著開水。

  櫻彌本來打算問「很接近是指哪裡?」,還沒開口就被碧莉兒搶先一步。

  「我們公會的……會長,派我來伊利亞大陸執行任……呃,我是說出差,總之不是什麼重要的事情,慢慢來也沒關係。」

  言下之意就是她打算奉陪到底嗎?

  櫻彌試著控制自己的表情,他不想讓碧莉兒看出內心的疑惑。

  要說櫻彌沒有懷疑過碧莉兒熱情的協助,那絕對是騙人的。

  以普通的狀況來說,讓迷路的冒險者搭個便車回到克拉營地,接受道謝後就分道揚鑣,才是正常的發展。但是碧莉兒不但主動提出用大嘴鳥帶櫻彌到侖格沙漠,甚至打算跟他一起進入沙漠中心,如此積極的幫忙,很難不懷疑碧莉兒是不是別有居心。

  從出發至今都沒有任何異常──假如碧莉兒是覬覦櫻彌身上所剩無幾的財物,應該沒必要特地繞到侖格沙模再動手吧?她只要中途把櫻彌推下大嘴鳥,櫻彌必定摔得粉身碎骨。可是碧莉兒並沒有這麼做,一路上甚至能用「無微不至」來形容碧莉兒對櫻彌照顧的程度。櫻彌幾乎快要相信,碧莉兒是個打從心底真心想要幫助櫻彌的濫好人。

  沒有好處的事,有人願意做嗎?

  櫻彌用這個理由,說服自己不要太過於相信碧莉兒。

  並非櫻彌不感激碧莉兒對他的關照,而是櫻彌過去的經驗,告訴他千萬不能輕易相信他人。

  越是靠近比路里亞,過去經歷的慘痛教訓,就越來越鮮明。

  然而,若是沒有碧莉兒的幫助,櫻彌根本不可能那麼快到達侖格沙漠。事到分秒必爭的如今,櫻彌沒什麼選擇,他只能利用碧莉兒不知是真是假的好意,來達成自己的目的。

  這樣就行了。

  櫻彌在心裡反覆念著這句話。

  明知道很卑鄙,關鍵時刻卻非得卑鄙一點不可。

  櫻彌腦海浮現某個令人憎惡的臉孔。

  ──啊啊,無論我再怎麼卑鄙,也勝不過她的奸詐狡猾吧?

  櫻彌的喉嚨深處發出咯咯的笑聲。

  那是對於自己愚蠢的嘲笑。

  「──櫻彌?」

  可能不小心發出怪聲音,櫻彌連忙故作鎮定,捲起白天穿的苗條長袍,當成枕頭躺下去。

  「不好意思,我先睡了。碧莉兒,妳也早點休息。」

  「嗯……晚安。」

  「晚安。」

  櫻彌摸向腹部附近的地面,確定凱伊在伸手可及之處後,安然閉上眼睛。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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