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奇Mabinogi
櫻莉斯的敘事詩
Alecto
註:本故事是根據網路遊戲「瑪奇Mabinogi」撰寫出來的同人小說,故事中的一切,與遊戲中任何實際的玩家、公會、事件沒有關係。
娜歐站在靈魂之流的終點。
靈魂之流的終點,是一望無際的純白。
仰頭是清澈透明的藍天,俯首則是密集的白雲;成群的鳥兒交叉飛翔,影子滑過白色座台,也滑過娜歐被太陽曬得閃閃發亮的淺色長髮,還有未被袖子遮住的白皙手臂。
漾著水波的柔和眼神,注視雲層底下的愛爾琳,一片摻雜各種顏色的美麗大地。
綠色的草地。
豐收的麥田。
湛藍的海洋。
白銀的雪原。
蒼鬱的森林。
荒蕪的沙漠。
斑駁的城市。
一切一切,都是娜歐喜愛的顏色。
娜歐打從心底喜歡愛爾琳,深深愛著這個多采多姿的世界。
她總是從高處眺望,眺望愛爾琳的變化。
溫暖的陽光俯照大地時的愛爾琳。
艾維卡魔力滿溢夜晚時的愛爾琳。
細雨綿綿霧氣壟罩原野時的愛爾琳。
滂沱大雨與閃電交鋒時的愛爾琳。
無時無刻都在變化的愛爾琳。
娜歐希望愛爾琳一直不斷的變化,不斷在平靜的生活中循環,繼續保持蓬勃的生機。
那是她喪失摯愛的親友後,內心唯一的宿願。
也是成為靈魂之流引導者的理由。
然而──
眼見靈魂獲得肉體,誕生於愛爾琳的喜悅之情,數年前首次敗給失落感。
每當娜歐眺望愛爾琳時,記憶總是自動浮現。
很久以前,娜歐還是人類,還是年幼無知的小女孩時,拿著鄧肯給她的弓箭,使用鄧肯教她的射箭技術,與魯艾利、特拉克兩個好朋友,一同踏上修行的旅途。
娜歐自幼父母雙亡,據說父親在戰爭中過世,母親則在她出生沒多久,就死於一場火災。鄧肯無條件收養娜歐,將她視同自己親生孫女一樣疼愛,當娜歐說想要出去見見世面時,鄧肯故意用胡椒抹在眼睛上,假裝淚流滿面的對娜歐說「妳捨得留我一個老人家嗎?」,雖然胡椒嗆鼻的味道早就讓鄧肯露餡了,但是娜歐心裡其實也很捨不得爺爺,於是她又在家裡多待了一些日子。
後來特拉克和魯艾利相繼來到堤爾克那。特拉克是某個知名大魔法師的弟子,魯艾利則自稱是流浪戰士。由於魯艾利老是認為「流浪戰士」是個很帥的稱呼,娜歐和特拉克忍不住吐槽「根本就是髒兮兮的流浪漢」,三人從此變成意氣相投的好朋友。之後更在鄧肯的允許下,娜歐如願離開村子去修行,而鄧肯開出的唯一條件就是──「三人要同心協力」,度過難關。
三個人一起旅行的時間,算起來很久,感覺起來卻非常短暫。
無疑地,那是一段開心的旅程。
巡禮愛爾琳各地期間,娜歐最傷腦筋的就是魯艾利。他只會一身蠻幹地向前衝,甚至朝特拉克擲出火焰的方向衝去,結果弄得自己灰頭土臉,還一邊搔著臉頰,一邊笑嘻嘻地說「不好意思」,惹得娜歐不知道該生氣還是該笑。每次幫魯艾利包紮,娜歐都忍不住扯一扯魯艾利的厚臉皮,看能不能讓這個傻瓜腦袋清醒一點;特拉克則是像個老媽媽似的,一隻手遞出繃帶,另一隻手叉在腰上,嘴裡不停地對魯艾利說教,直到魯艾利大喊「饒了我吧」,兩個人才肯罷休。
很快樂,真的很快樂。
再險惡的困境,只要看到同伴的臉,內心的害怕和難過就全部忘記了。
三個人一起並肩作戰,一起躺在地上看星星,一起圍繞營火聊天,一起把足跡種在愛爾琳各地。像這麼快樂的時光,娜歐以為可以永遠持續下去──
終結的日子還是來臨了。
而且是以最殘酷的方式畫上句點。
樂園,堤爾納諾的盡頭,等待他們的是恐怖的畫面,訴說邪惡話語的女神。
女神的命令之下,黑暗領主大劍一揮,粉碎了三人長久以來的羈絆。
魯艾利失去蹤跡。
特拉克失去魔力。
娜歐第一次明白什麼叫做悲痛欲絕。
即使經過漫長歲月,依然無法抹滅當時鮮明的記憶。
啪沙。
一陣強勁的風吹來,淺色的長髮滑過肩膀,往風前進的方向高高揚起。
「啊……」
回想起來了。
是了,就是那一天,跟今天一樣晴朗,風卻格外猛烈的日子。
娜歐聽到來自靈魂之流的波動,是兩個美妙的聲音。
從來沒有聽過如此清澈響亮的聲音,娜歐內心湧起興奮的悸動。
那聲音聽起來,純潔、高貴、堅毅、勇敢。
與愛爾琳非常相襯的美麗靈魂。
但是。
手持木杖的娜歐來到靈魂之流的終點站時,眼前的景象瞬間刷白她一半的思緒。
一人。
只有一人,站在白色的座台上。
那個人就是蓮恩。
聽到的聲音明明有兩個,為什麼只有一個人出現?
屏住內心的疑惑,娜歐妥善地引導蓮恩到靈魂之森。
然後在原地等待。
發生什麼事了?
蓮恩誕生的同時,另一個波動早已平息,就算遲了一些,應該很快就到達終點站了。
為何什麼都沒有?
焦急難耐的娜歐,等了又等,等了又等,始終沒有等到另一個靈魂。
直到新的波動誕生,新的聲音響起。
──隕落了。
那顆美麗的星星,在還沒成形之前,就先隕落了。
娜歐流下身為守護者以來,第一滴眼淚。
為星星隕落哀傷的眼淚。
這就是引導者。
對生命的誕生感到喜悅,對靈魂的消逝感到悲傷。
季節的交替,又循環了好幾次。
距離今天,大約一年前再多一些時日,「她」突然出現在娜歐現在所站的地方。
娜歐不認識她。
所有自靈魂之流誕生的人,名字和面孔全部烙印娜歐的腦海中,可是眼前的這位少女,娜歐毫無印象。
妳是誰?
正想開口詢問之際,她的視線恰好投射過來。
微啟的朱唇彷彿凍結般停住。
娜歐一時無法言語。
完全被那雙翡翠色的瞳孔吸引。
宛如倒映河岸樹影的愛爾琳河,清澈而且優雅。
令人聯想到春天茂盛的草地,以及樹枝上幼嫩的新芽。
比千變萬化的愛爾琳還要迷人的眼睛。
娜歐移不開目光。
她笑了。
──好像看到鬼一樣吶。
與少女外表不符的低沉嗓音,從她彎曲的嘴角流出。
──我有那麼不受歡迎嗎?
她露出苦澀的笑容,猶如學校中被排擠的小孩子。
──好不容易回來了……
她說,回來?
娜歐用不解的眼神望著她,她似乎早就料到娜歐的反應,溫和地笑了笑。
──那天還下著雨呢!我一睜開眼睛,周圍盡是巨大的岩石,還有狼群……真教我不知所措。
隨後她補上一句話。
──後來我才聽說,一開始見到的應該是妳才對。於是我就想回來看看。
娜歐不可置信地捂住嘴巴。
內心澎湃的思緒翻來覆去,唯一能想到的可能性──
她是那顆「隕落的星星」。
──有股懷念的氣息。
娜歐流下眼淚。
明明沒有證據,娜歐卻毫無理由的相信,她是當初沒有等到的那個靈魂。
寧願相信,也不願再失去。
束縛胸口的歉疚,隨著潰堤的眼淚,一同獲得解放。
不是為靈魂的消逝而泣,是為墜落的靈魂回歸原流,喜極而泣。
然而。
喜悅之情沒有持續太久。
當她說出回到此地的原因時,娜歐雙腿幾乎快要癱軟。
她的話句句都是毒針,刺得娜歐心窩疼痛。
搖頭,一味的搖頭,是娜歐唯一能夠給予的回應。
但她的堅決不容否定。
不,根本是不打算理會別人的反對。
打從一開始,她就知道沒有人會贊成她的行動,所以她只能任性妄為。
因此,她來拜託娜歐一件事。
一件惟獨娜歐能夠辦到的事。
娜歐最後選擇點頭。
在一個附帶條件之下,娜歐答應她的請求。
「請告訴我,妳的名字。」
就跟一年前的那一天,一模一樣。以藍色的天空為背景,娜歐遞出右手。
當時的她站在這片青空之下,透明的水藍使她的臉龐看起來有些憂鬱。
『我叫──櫻莉斯。』
強風拂過耳際,她的聲音遠遠大過於風聲,清楚地響起。
一個裝著紅色液體的瓶子,立於娜歐右手的掌心。
◆
──回憶。
我又回憶起那雙眼睛。
她有雙美麗的眼睛。
要形容的話,大概會令人聯想到清澈透明的小溪,倒映著綠色的樹影。如同水波閃閃發亮的瞳孔,反射出深遂的綠色,直接穿透我的視線。
讓我感到……非常舒服。
我喜歡這種爽朗的看人方式。
已經很久沒有人敢如此直視我了。
上一次是什麼時候?噢,我想起來了,某個寒冷的日子,我的朋友瑪洛士帶著他的學生,一同來到我居住的小木屋。當時我在希德斯特雪原搭建一幢小木屋,每天聽到的聲音只有遠方傳來的郊狼嗥叫,以及鞋底踩在木板上的踢踏聲,除此之外僅剩雪從樹上滑落,砰咚的聲響。寧靜、清幽的環境,讓我可以全心全意專注於魔法研究,不被任何人打擾。
我沒有特別隱藏自己的行蹤,所以當我打開木屋的門,看見瑪洛士那一張略顯蒼老的臉時,僅僅感到些許的驚訝。比較令我意外的是,瑪洛士不是一個人前來,還帶了一個金色捲髮的少年;少年站在瑪洛士身後,睜大寶藍色的雙眼,毫不客氣地把我從頭到腳打量一遍,一點兒也不含蓄。
『你不會覺得我很討人厭嗎?』
我如此問那位少年。
『不會呀。』
少年搖頭。
『可是魔法師都說我是殘忍的女巫。』
我故意貼近少年的臉,讓他看到我眼中深紅如血的色彩。
少年盯著我的臉瞧了一會兒,露出溫和的笑容。
『我覺得您很漂亮。』
我跟他的對話就到此為止。
從此以後我沒有再見到過瑪洛士,也沒有見到那位金色捲髮的少年。
瑪洛士在戰爭中失去蹤影,他的學生之後跟著下落不明。
令我懷念的眼神從此消失。
原本以為我這輩子再也看不到相同的眼神,沒想到一年前居然在另一個人身上重現。
那是跟今天一樣,時有雲層遮住艾維卡光輝的夜晚。
我坐在杜巴頓銅像前的空地上,享受沒有溫度的金光灑落全身的感覺。
自路燈垂下的橘色燈光,籠罩燈桿周圍,有如靜止不動的薄紗,涼爽不炎熱;沒有路燈的地方,雖然鋪上一層艾維卡的金粉,和橘色薄紗比起來,還是稍嫌黯淡。
一道嬌小的人影,踩踏石版上的金粉,穿越路燈下的橘色薄紗,經過奧斯丁銀行門前的小階梯,最後在街道的另一端──與我相隔一條街的路邊停下來。
那雙看似純黑的眼眸,聚焦在我身上的時候,反射的光點泛出祖母綠的光芒。
她大剌剌地盯著我,就像看到什麼稀有動物一樣。
她舉起右手,伸出食指……中途雖然猶豫了一下,最後她還是選擇伸出食指,朝向我的額頭。
『那個是假髮嗎?』
這是我有生以來聽過最沒禮貌的問候語。
不過我只是輕輕地搖頭。
被認為是假髮也是無可厚非,畢竟暗紅的髮色在愛爾琳非常罕見,加上我懶得整理那一頭又多又雜的長髮,乾脆拿把大剪刀,額頭喀嚓一刀,耳朵兩側的瀏海各喀嚓一刀,背後喀嚓一刀,再把背後的頭髮綁成麻花,於是像拿條棉被蓋在頭上的厚重髮型便登場了。順帶一提,因為綁辮子很麻煩,我一個月清理一次頭髮,但克莉絲老是嫌我髒,一直碎碎念到我妥協,後來改成每星期洗一次頭髮。
比起我假髮般的辮子,她的髮型看起來的確比較真實,可惜糟糕的程度跟我半斤八兩。長至肩膀的黑髮,髮尾胡亂捲起,尤其是落在肩膀上的部份,簡直跟剛從海底撈起的海菜沒什麼兩樣;前額的瀏海分成兩邊塞到耳後,其中一撮不夠長,滑落到鼻子上方,看上去相當滑稽。
她身上穿著星月鎧,全身包得密不透風,白色的皮革被髒污染成灰色,鎧甲滿是刮痕。粗糙的木製十字弓懸在背上,腰部左側掛了一個箭筒,裡面裝的箭剩不到一半。任何人看到這副打扮,毫無疑問會認為她是冒險者中的菜鳥,拿起劍往前衝的時候,還會不小心跌倒的那種類型。
然而,當我的視線從她的外觀集中到左手握住的東西時,我馬上明白她不是泛泛之輩。
她發現我注意到她左手裡的東西,露出意味深遠的微笑,邁步走到我前方。
真是災難。
不需要艾維卡薄弱的光線,光憑那東西發出熟悉到不能的墨水臭味,我就知道那是很久以前住在希德斯特雪原時,曾經一度想要燒毀的研究結晶。
「禁忌式」的筆記。
那是通往神的領域,魔法的極致境界,也是滅亡的終點。
一切誕生的由來,一切消失的起源。
我將之暗號化,寫成一本無趣的料理書,藏在杜巴頓魔法學校的圖書管裡。原本以為到死之前都不會有人發現這本書的真面目,沒想到命運之神竟如此殘酷,指引她帶著那本書,來到我面前。
『妳是這本書的作者?』
薇安──封面下方潦草的簽名「Vian」,是我為了隱藏身分而取的假名。
雖然名字對我而言已經沒有意義,可是衝著我真正的名字,想要將我大卸八塊、五馬分屍的人可不在少數,這點基本程度的隱姓埋名,還是有必要的。
畢竟,我還想要多活一陣子。
『這真是本有趣的料理書,我花了一整天躲在圖書館裡閱讀,史帝華看我似乎很有興趣,就告訴我這是杜巴頓教會某個修女捐贈的作品,於是我就到教會去詢問。』
史帝華真多嘴,早知道就不要告訴他書是我寫的。
『克莉絲說「半夜坐在銅像前的蝦尾修女就是了」,所以我就猜是妳。』
感謝妳,克莉絲,把我粗大的麻花辮形容成活蹦亂跳的新鮮蝦子……可惜深紅色的蝦尾,是煮熟的蝦尾才會有的顏色。
那麼,半夜特地來找我,不是為了來跟我要簽名的吧?
『嗯,我想要知道這本書真正在說的是什麼。』
果然。
就算改成暗號,也是有人能察覺書中的詭譎之處,儘管能解讀暗號的只有我,但是我根本不需要解讀。
發覺「禁忌式」的人是我,將之取名為「禁忌式」的人也是我。
那是個會觸犯禁忌的禁忌。
『因為,跟「人」有關?』
……為什麼會這樣想?
『很簡單的邏輯推理呀!沒有陽光和雨水,小麥就無法收成;把蘋果樹砍斷,樹枝就長不出蘋果了。只有人類才有禁忌,禁忌當然跟人有關啦!』
我笑了。
是的,愈是天經地義的事情,就愈少人注意到事情背後運作的道理。
包括自己為何身為人,也是一樣的。
──禁忌式,就是創造人的魔法。
魔法是大自然的力量,存在於自然的一切之中。陽光、空氣、水、風、火焰、土壤、植物、動物,甚至是岩石,以及人類的身體中,都存有這股看似無形、實際上卻有絕對影響力的力量。
自然界的魔法,處於安定的循環狀態。不,應該說,人們把習慣的環境,當成自然本來就該擁有的面貌。所以當落雷把地面打成凹陷,地震造成山崩,大雨帶來洪水,這些不常見的現象發生時,人類便認為這「不正常」,認為自然的安定開始動搖,一股未知而強大的力量,會帶來災害。
事實上,這些災害也是自然循環的一節;無論自然變成如何,都是遵守本身定律的結果,只有人類把威脅自身的事物稱為災害,並試圖將之排除。於是,運用力量抵制力量的力量──「魔法」,就這麼誕生了。
緩慢散布滲透的當作自然力,迅速密集凝聚的當作魔力,而能感受並且操作自然界中魔力的人,就被稱作「魔法師」。魔法同時有破壞和治癒兩種極端的用法,但是這兩方都遵循安定循環的定理,凝聚的魔力最終被釋放,回歸自然界中。
同樣的,屬於自然界一部分的人類,儘管擁有比其他動物高等的智慧,卻不可能擺脫誕生到死亡的自然循環。即便是曾經被無數魔法師崇拜,發明「連鎖反應」而被尊稱為最接近神的男人‧瑪洛士,也只不過是操作魔力的技術比其他魔法師還要高明罷了,他根本無法遏阻自己的死亡。
這是為什麼呢?
為什麼人類從無形中誕生,最後要邁向死亡的無形呢?
為什麼人類擁有聰明的頭腦,具備其他生物所沒有的龐大知識呢?
為什麼人類能感知魔力,操縱魔力,成為魔力最多的受惠者呢?
以人類目前的知識程度,能得到的答案,只有一個。
人類是魔力複合最大的個體。
既然魔力是自然界的一環,人類理所當然要接受自然循環的規律。
出生時是魔力的凝聚,死亡時是魔力的耗竭。
人類跟所有萬物一樣,最終都要化為魔力,回歸自然。
甚至,人類最大的敵人──弗魔族,也逃脫不了相同的命運。
無一例外。
沒錯,無一例外,以安定的自然循環為前提下,無一例外。
但是,任何事物都有相對的存在。
假如標準的循環是魔力的凝聚和釋放,那麼「失常」的循環將不遵從這個歷程。
這就是……我研究的魔法。
我把魔法形容成完美的螺旋,每個環節緊緊相扣,螺旋構成的圖形就是「正常」的魔力循環;如果把螺旋的中央剪斷,凝聚起來的魔力,沒有通向釋放的路徑,最後會變成什麼樣子呢?
可能性有兩種。一種是為了尋求「正常」的釋放,利用別的方法取代原先的路徑;另一種是從此停滯在凝聚階段,既不能達到最終的釋放,也沒有尋求其他釋放的方式,就這樣一直以「失常」的狀態存在「正常」之中。
好了,重點來了。
把我的理論套進人類這個龐大的魔力聚集體上面,會變成怎麼樣呢?
『妳的意思是……』
一直靜靜聆聽的她,支手撐住下巴,表情異常凝重。
我相信她已經瞭解我的意思了。
答案顯而易見。
『……不會吧!?』
就是那樣。
只要人類不是以「人」的型態存在,而是以「魔法」的狀態存在時,通往死亡的路徑就會切斷。同時,「魔法」的狀態是一種「失常」的狀態,「失常」將會被「正常」排擠、壓迫,促使「失常」走向「正常」,也就是被迫走向死亡。若是想保持在失常的狀態,就必須為此付出代價──我將此稱為代價──利用自身的魔力,抗衡自然的定律,維持這種「不安定」的狀況,一直持續到自然定律勝利,亦或是自身的魔力用盡為止。
不管怎麼說,人的魔力再大,不可能敵的過魔法整體的自然;到目前為止,也沒有人類戰勝自然定律的例子。
而我也認為,這樣的循環是有必要的。至少,活太久的人類,我相信是不會好受的。
她理解似的點點頭,然後冒出一句讓我不得不睜大眼睛的話。
『這是妳的經驗談?』
真教人驚訝……我為了擺脫歷盡滄桑的俗世氣味,故意假扮成修女躲進杜巴頓的教會,莫非教會單純的生活還是掩蓋不了我身上歲月的痕跡嗎?儘管我的外表看起來彷彿是剛剛成年的年輕女子。
『雖然不是感覺不出來……不過,我是聽別人說的。』
別人?誰?
『特拉克……呃,就是瑪洛士的學生,他說少年時期曾跟隨老師一起拜訪過妳,當時的妳……』
原來如此,那個金色捲髮的少年是嗎?
他還記得我的事啊。
當時的我,明明是白髮蒼蒼,滿臉皺紋外加一個大眼袋,他卻說我很漂亮。
那個小夥子,很懂得討女孩子歡心吶!
『所以說,妳用自己的身體,實驗了「禁忌式」,是嗎?』
我點點頭。
理論中的「禁忌式」,分成八個階段,構成人類最重要的八個部份。
第一式,血液。
第二式,知覺。
第三式,思考。
第四式,動力。
第五式,肉體。
第六式,記憶。
第七式,感情。
第八式,生命。
缺了其中一項,就不可能形成活生生的人類。
然而,反過來說……
缺了其中一項,就等於死亡。
由此可以推論,第一式到第八式完整結合,可以創造出人類;第一式到第八式逐一分解,便是死亡之後,從腐爛到消失的過程。
這是「正常」的循環。
只要抽掉八個元素裡的一個,作為代價支付出去,就可以化成魔法,進入「失常」的狀態。
『之後就會受到死亡的吸引,變得不穩定?』
這是我的理論。
『實驗的結果呢?』
妳覺得呢?
『我對魔法理論一竅不通,就算妳問我也……』
沒什麼大不了的,就是變成現在這副模樣而已。
『妳哪裡改變了嗎?』
不,我沒有改變,構成我的物質,並沒有增加或減少。
就跟一般攻擊性的魔法一樣,凝聚的魔力最後會釋放回自然中,「禁忌式」也是同樣道理。「禁忌式」能對人類做的,就是把人類用魔法分解,或者倒過來,重新組合成新的樣貌。據說天空有一條魔力濃縮的脈流,叫做靈魂之流,是星星降生的地方;我猜想那條脈流就是「禁忌式」,通過那裡,死去的靈魂可以重新組合,以新的樣貌誕生。
而我,只不過是改變了外表而已。
『這樣說來,「禁忌式」指的就是人類而已吧?為什麼會是禁忌?』
她的問題,讓我很難開口。
我不知道她想要瞭解「禁忌式」的目的,再說下去,就非常危險了。
因為「禁忌式」危險的地方並不是魔法本身,而是使用的方法。
『妳知道嗎?』
突然間,她改變了話題。
『我是從妳說的那個地方……靈魂之流誕生的。』
她露出了笑容。
非常虛偽的笑容。完全感覺不出愉快成分的笑容。令人心痛的笑容。
『但是我並沒有到達終點,沒有見到靈魂之流的引導者,誕生的一剎那,變成了隕落的星星。』
她繼續笑著。彷彿為了掩飾內心的空洞而笑。
『妳知道我為什麼會變成隕落的星星嗎?』
隱藏綠色光芒的眼眸,掠過我的臉頰,嘴唇吐出的溫熱氣息搔弄著我的耳朵。
她淡淡地、小小聲地說了。
『因為茉麗安──』
儘管那是如呢喃般微弱的話語,後面的三個字我卻聽得一清二楚。
難以置信。
這種事情……可是不能開玩笑的。
『妳想要看證據?』
心思被她看透了。
有可能是謊言?如果是的話,說謊的目的是什麼?
而且倘若她說的是事實……
我看著她面帶笑容的臉。
……是嗎?我懂了,原來是這樣。
她的眼眸之所以如此令人着迷,是這個原因啊。
『真不愧是被魔法師們推崇,連瑪洛士都要禮讓三分的「大魔法師」,什麼都不用解釋就理解了。』
那是很久以前的事了。
現在的我,是魔法師們唾棄的「殘忍的女巫」。
『正因為如此,我才需要妳的幫助。』
既然這樣,請妳恢復原本應有的表情,那張做作的臉讓我覺得很噁心。
她苦笑了一下。
『講話真直接……算了,想要在「大魔法師」面前掩飾,也是沒有意義的。』
微笑立刻從她臉上抹去。
拔掉虛假的面具後,出現的是一張死人般面無表情的臉。
毫無生氣的臉。
我猜得果然沒錯,這才是真正的她。
竟然創造出這種人,這個世界,何等殘酷。
還是……有什麼特殊的意義?
我該把禁忌式交給她嗎?
我知道她想拿禁忌式做什麼,但是我能把禁忌式交給她嗎?
假如答案是肯定的話,我勢必會倘入這趟渾水。
假如答案是否定的話,她的未來會變成什麼樣子?
過去我使用禁忌式造成的缺憾,她能夠彌補嗎?
這不是我的私心嗎?
這是正確的嗎?是我打從心底期許的嗎?
不。
人生數十年的經驗告訴我,世界不會給予答案,一切的選擇權在我手中。
我能做的,就是選擇。
而選擇……永遠是賭博。
『妳可以拒絕喔?』
這句話簡直是催促我孤注一擲。
唉,我明白了。
就這麼辦吧。
我把禁忌式的使用方法告訴妳,相反的,妳要照我安排的方式去做。
因為──
只要一個人就可以毀滅整個愛爾琳,這就是禁忌式的禁忌。
◇
睜開眼睛,克莉絲怔愣愣的面容映入眼簾。
「哇,好強,居然坐著睡一整晚。」
克莉絲單膝跪在我面前,盯著我的眼神充滿不可思議和敬佩。
我根本不知道我睡著……
啊,左手麻痺了。
轉動僵硬的脖子,一邊揉著眼睛,一邊望向吐出金絲的山頭,看來天才剛亮,太陽都還沒露出頭來。克莉絲大概是發現我不在房間,特意出來找我的吧?
「做了個夢……」
我揮動手臂,促進血液循環,想要早點消退麻痺感,但是整夜下來壓到手掌發白,觸覺早就不知道跑到哪裡去了,手臂就像消失一樣沒感覺,可能整個早上都會持續這種殘廢的狀態吧?
「什麼夢?」
我只是隨口說說,克莉絲卻很認的真的問,我愣了一秒鐘。
「夢到一年前的事情。」
「哦……」
克莉絲冷淡地回應一聲,看樣子她不太感興趣。
我想也是,她應該是為了今天早上的活動來找我。
雖然我進入教會是為了隱藏真實身分,但我扮演的角色是個貨真價實的修女,理所當然要幫教會工作。
「比起作夢,今天是聖水製作日喔!人手有點不足,妳要來幫忙。」
大概是我平常太混了,克莉絲的口吻格外強勢。
「不,抱歉。」
說真的,我不討厭教會的生活,不討厭粉紅色頭髮的同事,更不討厭聖水製作的麻煩過程,反而,我很喜歡修女這個身份,也很喜歡教會清靜單純的環境。可以的話,我希望一輩子都待在杜巴頓教會,當個樸實的修女。
可惜,時間到了。
一年前開設的賭局,差不多要進入終盤階段了。
三項「失常」的代價。
刺殺的封印者。
魔法的守護者。
通往特殊空間的路徑。
開關的鑰匙。
以及,替代品。
我的佈局是否能達到期望的效果,就看每個人努力的程度了。
驗收的時刻即將來臨。
「在那之前,也許有些事情,是只有我能辦到的。」
「啊?」
不理會克莉絲的疑惑,我逕自站了起來。
「就是這樣,麻煩幫我跟主教說一聲,今天開始我辭去修女一職。」
「等……等等!薇安!妳要去哪裡?」
「還用說嗎?」
銀白的天空刷出第一道晨曦,橘黃色的晨光幫克莉絲白皙的面孔上了一層粉嫩的妝。
最後還有可愛的美人兒為我送別,真令人高興。
吸一口清晨的新鮮空氣,微寒的氣味可能成為我未來懷念杜巴頓的回憶。
是的,我要離開杜巴頓。
既然以愛爾琳為背景的舞台即將揭開布幕──
「當然是去看好戲囉!」
◆
這是愛爾琳人人皆知的故事。
擁有一頭如冬日結凍湖面般冰藍長髮的少女蓮恩,帶著她的夥伴,一個壯碩的紅髮戰士洛基,一個銀髮的天才魔法師貝爾德魯伊,進入了異世界的巴爾地下城。
為了阻止災難女神──馬夏的誕生。
當蓮恩趕到前一次潛入地下城見到的祭壇時,被視為馬夏轉生的魔族女孩,已經進入休眠狀態,靜靜地躺在祭壇上。而祭壇前的錫古正準備詠唱古文,迎接災難女神的降臨。
突然出現的魯艾利嘴裡喊著「特里歐納」,對著錫古揮出神劍比拉卡拉西達,企圖阻止馬夏的降生,然而錫古強大的力量,豈是區區一個人類所能對抗的?魯艾利瞬間被打成重傷,穿著黑色鎧甲的身軀彷彿輕盈的羽毛,高高揚起,最後落在散發青光的祭壇上。
欲衝上前去的蓮恩被黑暗領主擋下,只能眼睜睜地看著魯艾利躺在血泊中,一動也不動。
錫古利用魯艾利的父親訂下的契約,召喚出巨龍科隆克斯亞。發怒的蓮恩不顧石化魔法的危險,在洛基的協助下,對巨龍發動攻擊。貝爾德魯伊趁著巨龍專心對付蓮恩之際,找出阻斷契約的方法,讓巨龍從錫古的控制下解脫。
眼見茉麗安女神現身,放棄讓馬夏轉生的錫古,消失在祭壇的青光之中。身受重傷的魯艾利既然是召喚出科隆克斯亞的祭品,巨龍自然打算帶走他。巨龍和魯艾利一起消失於巴爾地下城之後,黑暗領主抱起祭壇上的女孩,默默地朝向蓮恩背後的大門走去,沒有任何人出手阻止。
捷報傳回艾明馬夏,將一切希望託付給蓮恩的警備隊長艾德翰,大大地鬆了一口氣。
此後,愛爾琳的人們尊稱這位阻止災難女神降生、維護愛爾琳和平的冰藍色長髮少女為「愛爾琳的守護者」。
那麼,故事結束了?
不。
當愛爾琳的人民沉浸在新年歡愉的鞭炮聲中,蓮恩婉拒了艾德翰同歡的邀請,毅然決然辭別艾明馬夏,打算乘船到海洋另一端的廣大土地──伊利亞大陸。
「在必要的戰鬥到來那一天之前,我要儘可能的鍛鍊自己。身體也是,心靈也是。」
拋下這句話的蓮恩,連同追隨她的洛基,一起踏上停泊港口的船。貝爾德魯伊早已不知道去向,不過蓮恩需要他的時候,貝爾德魯伊必定會出現。
衝上天空的煙火,爆開的火花形成各式各樣的文字。靜靜眺望那些彩色的文字,蓮恩腳下的船拍打著浪花,逐漸遠離岸邊。
◇
科隆克斯亞一戰之後,摩根特帶著甦醒的特里歐納來到巴爾地下城的出口時──
一名右手覆蓋眼睛的女子,站在他們面前。
「就是妳讓魯艾利去阻止錫古的嗎?」
「是的,不過我只是順從他的願望罷了,雖然有稍微推他一把。」
「妳是誰?」
「……」
「妳有什麼企圖?」
「……拜託,別問這麼無聊的問題,又不是故事書,你想聽我回答『我是偉大的勇士』和『我要拯救世界』這種滑稽的答案嗎?我就是我,而且我才不會老老實實的告訴你我的目的。」
「既然如此,就別阻撓我們。」
「我是不知道你搞錯了什麼,不過我可是從頭到尾都沒有阻礙到你喔!反倒是我的好心,讓我惹上大麻煩了,說起來我們算是利害一致,但我對錫古的野心沒什麼興趣就是了。」
「……?」
「也難怪你聽不懂啦,那邊那位小姐大概隱約感覺到了吧?」
「咦……?我……我……」
「總之,妳若不是我們的敵人,就不要再出現在我們面前。」
「是嗎?我想見的人不是你,是那位小姐。」
「特里歐納,走了。」
摩根特與女子擦肩而過,漆黑的鎧甲被走道兩旁的融岩火光照得通紅。
特里歐納小跑步跟上,但在女子的面前停了下來。
「那個……謝謝妳。」
「我什麼都沒做呀?」
「不……我認為這樣的結局是好的……至少讓魯艾利離開這裡……對魯艾利是最好的。」
「是嗎?妳對那傢伙……」
「所以,謝謝妳。」
「那麼,最後我多嘴說一句話吧!也許有一天妳會需要馬夏的力量,不管是為妳自己,或是為別人,在那之前都要學會掌握馬夏的力量,尤其是內心的恐懼。」
特里歐納若有似無地輕輕點頭,然後越過女子身旁,跟著摩根特消失在女神像後方。
「唉呀唉呀。」
女子放下遮住右眼的手,叉在腰間,嘆了一口氣。
「我應該是最沒資格教訓她的人吧。」
『說得一點都沒錯。』
◆
──嗯?
本來一整片灰色的視覺,中央逐漸透出一圈白光。
一年來的經驗讓我知道,這是天亮的訊息。
進入記憶訓練時間。
只要回想起一年前在貝卡地下城醒來的情景,大抵之後的記憶都能暢行無阻。
一年前,當我醒來的時候,也就是現在所有記憶的起始點──是在貝卡地下城的女神像旁邊。我失去過往全部的記憶,甚至連自己是不是有過去的人都不知道,就這樣站起來,踏出有記憶以來的第一步。當時我身上除了穿著的衣服,以及一顆會發光的石頭之外,其它什麼都沒有;從一無所有開始,我踏上沒有目標的旅途,慢慢變成到處流浪的冒險者。
一直到不久前,我才知道,寄宿發光石頭內的女性弓精靈,似乎知道不存在我記憶中的過去。
依照我對這位帶有霸氣的大小姐精靈的認識,她一開始沒說的話,即使我開口問,也得不到答案。就算她願意說,對於沒有過去實感的我而言,頂多是某個陌生人的傳記罷了。
自從半年前我回到貝卡地下城開始,我感覺到冥冥之中有股力量不斷吸引著我,告訴我去追尋某樣東西。儘管我從來不曉得是什麼東西,我還是順從本能,不停地去尋找。我總覺得,只要我的找尋不中斷,我就可以永遠的活下去。
是的,永遠。
倫達地下城發生空間轉移事件之前,我就很清楚的明白,我不是人類。我可以連續三天不用休息,洗澡時在水中可以呼吸,吃再多的東西也沒有飽足感,更別提消化完要上廁所。我擁有強大的力量,可以瞬間毀壞週遭視線所及之物,如果戰鬥中太過亢奮,還會性情大變,無法控制時腦中會竄出大量畫面,像電流一般刺進全身上下每一根神經。失去眼球的右眼本來應該一片黑暗,但卻常常看到不可思議的畫面,每次使用體內未知力量時就會浮出綠色塊狀物,鬆懈時塊狀物自然而然消失。種種人類身上不可能產生的現象,在一次又一次的事件中,我開始察覺自身的異常。
我內心產生許多疑惑,例如我是不是人類?我是人類以外的種族?為什麼我有這麼強大的力量?之類的問題,但我未曾感到不安。也許是我追尋的東西,讓我心裡有個明確的目標,我才沒有迷失於虛無的過去之中。
不過……最近有種逐漸跟過去接軌的感覺。
上次闖進斷層空間的女孩,和保護她的鎚精靈,好像是以前認識的人。聽說女孩借住在艾明馬夏騎士團宿舍,向警備隊長艾德翰學習劍術。劍術有沒有學成我是不知道,但是面對一丁點的黑梨鼠,只不過一齊撲上來就嚇得兩腿發軟,看來學習劍術之前,該先把膽子磨大才對。
呃,凱瑟琳──我那老是愛躲在精靈原石裡的旅途夥伴,或者說單方面欺負我的驕傲大姊,常常說我膽子太大……還是說我根本不像個女人呢……?不,這是偏見!也有很多大膽的女性……這要我是人類的假設前提下才能討論性別……愈想愈沒有自信……
不只是倫達地下城的事件,當我把魯艾利送到異世界的巴爾地下城,跟著踏進地下城的時候,有一股殺意倏地滑過我的背脊,彷彿被人從後方偷襲。儘管殺意很快就消失,背後的冰涼感至今仍記憶猶新,就跟躲在草叢裡的綿羊被灰狼發現一樣,我很清楚我被某個想殺我的人發現了。
是誰呢?
莫非……是我靠近「她」的關係……咦?
一個橘色毛茸茸的玩意兒出現在視覺中……那是動物嗎?什麼?牠在看我?越來越靠近這邊了……唔,好奇怪的臉,是貓嗎?兩個大眼睛睜得像胡桃一樣……鬍子左右各兩根?嘴巴好像在笑……好詭異的東西。等等……靠那麼近……你想要幹嘛?!
啾。
「哇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
『吵死人啦!』
「噗嗚!」
懸掛腰間的發光石頭,伸出一支半透明的手臂,直直揍向我的下巴,被迫往後仰的腦袋撞上後方的樹幹,樹葉頓時一陣騷動,果實啪啦啪啦地掉下來。
「痛、痛痛痛、痛!」
這就是傳說中的起床氣嗎!不對,剛才那隻奪走我初吻的動物呢?
左看右看,發現牠依然睜著胡桃大眼,神定氣閒地站在大樹前方的階梯上。
什麼時候躲到那邊去了啊!被果實打到的只有我嗎?
「喵~」
「……」
我好像被牠一直彎曲的嘴角嘲笑了。
凱瑟琳這時才發現那隻動物。
『那是什麼?』
「……不要問我。」
「那個啊,那是鄧肯村長家的貓。」
凱琳一面踏著輕快的步伐,一面把麵包塞進第十個紙袋。
剛出爐的麵包冒著蒸氣,散發誘人的香味。我嚥了嚥口水,拿出裝金幣的袋子。
我用左手圈住橘毛貓香腸狀的軀幹,右手數著袋子裡的金幣。昨天去艾菲地下城大幹一場,即使到銀行存了一筆為數不小的金額,荷包還是綽綽有餘,於是我決定省下住宿費,睡在村子中央廣場附近的大樹下,早餐好好大啖一頓堤爾克那新鮮麵粉製作的麵包,慰勞自己昨日的辛勞。
我拿出足額的金幣,和凱琳交換裝著麵包的十個紙袋。原本打算左右手各提五個袋子,卻因為左手被貓佔據而作罷,改成右手拿八個袋子,腋下夾兩個袋子。我搖搖晃晃地走出堤爾克那唯一的麵包店,身後傳來凱琳嘻嘻笑和「謝謝惠顧」的招呼。
踏出房屋的門檻,我看著有點陰鬱的天空,嘆了一口氣。
話說回來,這隻貓為什麼一直黏著我呢?
牠有一身橘色的毛,背上有幾條深色條紋,短小的身軀圓滾滾的像條香腸,尾巴又細又長,臉上永遠睜著胡桃大眼,左右兩根鬍子有如裝飾品一般未曾動過,嘴角則是微笑似的向上彎曲。比起凱琳說是「村長家的貓」,感覺更像「歡迎光臨堤爾克那」的活動招牌。
難不成牠一大清早來親我,是本地人歡迎外地客人特有的民俗嗎?
『雖然我不知道妳腦袋想什麼,但我想一定是很愚蠢的事情。』
「不要給我貼標籤嘛……我只是在想這隻貓的事情。」
我走到麵包店前方的廣場,把手中的紙袋放在階梯上,然後坐下來。騰空抱起橘毛貓,讓牠面向我,牠的表情還是沒有改變,也不會想要掙扎跳開。
仔細端詳牠一會兒。
「……能吃嗎?」
『妳沒別的台詞了嗎?』
「咦?不是啦!我是想說貓能不能吃麵包。」
『妳拿給牠,牠願意吃就會吃。』
「說的對喔。」
於是我把橘毛貓放在地上,打開紙袋取出一條麵包,撕一小塊置於掌心,遞到橘毛貓面前。只聽見牠微微地「喵~」了一聲,抬起頭來用胡桃大眼望著我,彷彿對我的興趣更勝於麵包。
「牠不吃耶。」
『可能不喜歡麵包吧?』
「那我只好自己吃了。」
我把殘缺一角的麵包,塞入口中。
就在此時,橘毛貓縱身一躍,跳到我的大腿上,咬住麵包另一端,露出利牙,以大廚切菜之高超速度,喀嚓喀嚓喀嚓喀嚓──瞬間消滅我嘴巴以外的麵包。
「……」
『……』
喵~
我剛才好像看到牠笑了。
橘毛貓心滿意足地打了個嗝,用牠堅硬的鬍鬚磨蹭我的臉頰幾下,接著就在我的大腿上蜷縮成一團,沒多久就開始呼呼大睡。
「這是什麼情況?」
『……不要問我。』
可能是橘毛貓的毛很柔軟的關係,我的大腿到膝蓋好像蓋上毛毯一般舒服。加上橘毛貓的體溫很高,雲層很厚但仍有少許陽光穿透雲層,儘管吹來的風中帶有一股涼意,絲毫不覺得寒冷。
麥子芬芳的香氣殘留口齒之間,我拿起第五袋第六個麵包,抬頭眺望灰白的天空,任憑麵包在臼齒間彈跳,思緒逐漸遠離現實世界。
堤爾克那算是群山環繞之中的一塊草原。同時融合北方希德斯特雪原寒冷、南方杜巴頓潮濕的氣候,這裡的氣溫偏涼,擁有充足的雨水,非常適合麥類的耕作,以及飼養毛多的綿羊。
雖然不及艾明馬夏那麼繁榮,但是跟被沙漠和荒山環繞的班克爾比起來,堤爾克那算是非常適合人類居住的村莊。除了農業和畜牧,穿越村莊的小河帶來潔淨的水、豐富的漁資源,還有水車的動力;水邊有利用水車牽動石臼的磨坊,還有打鐵的鐵匠舖。此外,包括帶給人們知識的學校、提供信仰的教堂、替村民醫病療傷的醫療所、生活用品一應俱全的雜貨店、儲存貨幣和物資的銀行,甚至是讓旅客能安心睡覺的旅館,堤爾克那通通都有,完善的程度讓人不覺得這裡是個小村莊,生活既便利又舒適。
不過,居住在這片優渥草地上的,可不是只有人類而已。成群的灰狼、黑狼,常常結隊搶劫牧場,鑽進逃竄的綿羊中,狩獵鮮嫩的肥羊;偶爾會有棕狐狸趁著半夜溜進村子,偷竊柵欄裡的雞,挖亂園子裡的蔬菜,讓村民大傷腦筋;靠近賽維爾地下城的地方,有一整片珍貴的綠色藥草,那個地方同時是棕惡狼的地盤,這些凶猛的野獸只要看見人類就攻擊。人類若要享受大自然豐富的資源,必定會和這些動物衝突,因為動物不懂得平均分配,所以人類只好把搶奪資源的動物通通殺掉。
儘管如此,堤爾克那的村民倒也不是對周圍的生物趕盡殺絕。為了維持自然的平衡,沒有妨礙到村民生命或財產安全的部份,一概不理會。就像醫療所後面的墓園即使爬滿蜘蛛,也不會有人特地去殺死牠們,這麼做不但沒有好處,過度的濫殺反而會讓蜘蛛繁殖更加快速。
自然以一定的法則運作,破壞其運作公式者,最後必定遭到反撲,嚴重的話會毀滅。
這就是魔法的法則。
並非由什麼人制定,打從一開始就以完全不受控制的方式不斷進行,不斷循環,可以稱之為一種「現象」。人類接受這個法則,依照法則的運行過生活,依賴法則來決定生活方式。好比說,給田裡的麥子澆水,麥子就會長大,最後會結成稻穗,稻穗便可以磨成粉,製作成麵包,而部份的稻穗再度播種,澆水後又會成長為麥子,如此下去就可以不停地生產麵粉,吃飽的人類有體力下田去耕作。
只要尊重自然,自然就會給予取之不盡、用之不竭的資源,人類便可以世世代代傳承下去。既然如此,又為何會有魔法師這種可以感知魔法脈流、凝聚魔力、利用魔法破壞的人出現呢?
與自然緩慢的滲透不同,魔法急速而強大的力量,帶給一般人類的感覺通常都是恐懼、害怕,還有「支配」。當魔法殺死灰黑熊,殺死弗魔族,殺死敵人,殺死所有威脅自己性命的事物時,虐殺帶來的興奮之情往往不可遏止。這種凌駕於他人之上的快感,曾經使得很多魔法師失控,葬身於自己的魔法之中。
莫非魔法師的出現,是神為了要讓人類自取滅亡嗎?
亦或是透過破壞,來達成自然的平衡?
當一個人發現自己能夠操控魔法,他會想要用魔法來做什麼?
我想起昨天路過學校,一名穿著深色水手服的女性,對坐在庭園的孩子們說的話。
「魔法可以創造幸福,也可以創造不幸。」
「幸福還是不幸,端看使用魔法者的心緒。」
「簡單來說,就是──如果用魔法傷害別人,別人會報復回來;如果用魔法幫助別人,別人會感謝你。」
「只要心存善念使用魔法,用在好的地方,魔法就會帶來幸福和快樂唷!」
真的是這樣嗎?
魔法真的能創造幸福與快樂嗎?
魔法創造出來的幸福,是魔法師本身的幸福?還是被魔法幫助的人的幸福?
怎樣才叫幸福?
如果有人認為被魔法殺死是很幸福的事,魔法師願意動手嗎?
如果有人認為魔法會造成不幸,魔法師願意停手嗎?
如果有人化為魔法──
嚓。
胸口出現一個不太悅耳的聲響。
麵包從口中墜落下去,翻滾到階梯下方。
『……喂!』
凱瑟琳彷彿看到不太好的畫面,驚呼出來。
我低下頭。
膝上的橘毛貓依然安穩地沉睡著。
幸好沒有吵醒牠。
因為我的背脊到左前方胸口的位置,正插著一把箭。
◇
『……喂!』
在我低頭看到胸口插著一把箭之前,凱瑟琳先一步叫了出來。
箭不偏不倚地穿過心臟的位置,從背後刺入,往前胸突出。
凱瑟琳緊張地想要具現化,但立刻就被我阻止了。
「沒事的,不要大聲說話。」
我把食指放在嘴唇上,然後指向銀行前面的階梯。
有兩個冒險者站在銀行前交談,他們很認真地交換意見,似乎還沒有發現這邊的異狀。
除了銀行前的冒險者,路上沒有半個行人。早上對堤爾克那的居民而言,是工作的時間,午餐的休息時刻來臨以前,他們都在各自的工作場所,鮮少會出現在路上。可以說是不幸中的大幸。
我伸手繞到背後,慢慢地拔出箭。
不可思議的,雖然明白有東西滑出身體,卻不怎麼覺得痛。
衣服的前後,各破了一個大洞。
我最喜愛的優質新手服,就這麼毀了。
拔出的箭拿到眼前端詳,完好無缺的箭身,未沾染一滴血液。
「好重呀,這是金屬做的箭呢!」
『金屬?』
「嗯,箭身比一般的木箭粗好幾倍,能射得動這種箭的,恐怕是個大力士。」
『現在不是冷靜分析的時候吧!應該是找出射箭的人……』
「那個啊,不用找沒關係。」
『什麼不用找……』
「因為,我已經看到了。」
箭射中我的一瞬間,原本看不見的右眼,突然浮出鮮明的影像。
說影像不太正確,比較像是直接出現在腦海中的畫面。與左眼看到的橘毛貓不同,所以會有是右眼看到的錯覺。
堤爾克那的南方草原上,靠近灰狼出沒的地區,一位男性巨人正慌慌張張地尋找遺失的箭,並且露出疑惑的表情;旁邊的佛格斯氣得跺腳,一副珍貴的箭被浪費的模樣,不斷指責趴在地上找箭的男巨人。
即使聽不到聲音,大概的情形還是可以從佛格斯和男巨人的動作判斷出來。
聽說佛格斯和崔佛合作招徠弓箭生意,金屬箭八成是佛格斯特別打造的新型弓箭,請來到堤爾克那的巨人幫忙試箭,但是男巨人忽然找不到弓箭,遺失貴重的金屬箭,佛格斯當然大發雷霆。
儘管是從無聲的畫面推測,事實應該相去不遠。
也就是說,男巨人不知道自己射出了弓箭。
就算是一時糊塗,忘記自己把弓箭射出去,依照巨人的身形,即便巨人的力道再大,要從南方草原射箭到村莊中央的廣場,根本是不可能的事。
我舉起手來,壓住右眼。
彷彿是把一顆碩大的寶石硬塞進眼皮底下一般,堅硬的綠色塊狀物完全不受意識控制,取代原本的眼球,大剌剌地突出眼眶,有如硬梆梆的腫瘤。
不出所料,又出現了。
每次發生危險的事情,尤其是危及生命的情況時,綠色塊狀物就會自動浮出。
「它」似乎含有巨大的能量,能夠自由的操縱某些東西。
好比說,視覺。
或者,魔法。
莫非這個綠色塊狀物是「核心」一類的東西?
跟人類的心臟相同功能。
我偶爾會這樣思考著。
而最近這一陣子,綠色塊狀物浮出的機會,真的是越來越多了。
『怎麼了?』
凱瑟琳的聲音傳進耳裡,可以感覺到略微的擔心。
「妳還記得我曾經說過,在巴爾地下城,我感覺到一股冰涼的殺意嗎?」
因為感受到殺人的意念,導致我右眼的綠色塊狀物浮出,我只好用手掌覆蓋著,與到來的黑暗領主和女神馬夏見面。
『嗯。』
「那個殺意,已經化為行動了。」
我凝視著左手掌心支撐的金屬箭,沉重的觸感,顯示對方殺意的重量。
「有人操縱草原上試箭的巨人,讓他在不自覺的情況下,遠距離狙擊我。」
『草原?』
「對,草原。不過巨人看不到我,也不可能有那麼大的力量,把箭從草原射到我的心臟。因此,我認為操控巨人的人,還使用了魔法。」
增加巨人的力量,操縱巨人的意識,讓巨人把箭射向微小的目標──
心臟,讓人一箭斃命的地方。
而我好端端地坐著,身上沒有半點傷口,只有一塊帶有齒痕的麵包滾落到地上。
『是誰?』
凱瑟琳問了一個最基本的問題。
可惜沒有答案。
「──我不知道。」
我只能這樣回答。
有理由殺我的,我想到魯艾利。
但是他不會魔法,也不可能用如此拐彎抹角的方式殺我。如果魯艾利要殺我,他一定會要求正面對決。
既然如此,是誰呢?
也許有答案。
此時的我,直覺地認為,我失去的記憶之中,應該有所謂的答案。
◇
吃完剩下的麵包,照慣例檢查背包的物品後,我走進雜貨店。
有人要殺妳耶,妳太缺乏緊張感了吧,凱瑟琳一直不斷對我嚷嚷。我回答她說,又不知道要殺我的人是誰,沒辦法採取任何行動啊,凱瑟琳回不了嘴就沉默了。
嗯?這好像是我第一次鬥嘴贏過凱瑟琳?
我明白凱瑟琳是擔心我,但是祭出暗殺的手段,表示對方的心機非常深,手段相當狠,可以斷定絕對不是市場的商品被搶先一步買走那種程度的尋仇,而是深仇大恨。
對方的身分為何?為了什麼目的暗殺?在弄清楚這些事情以前,最好是不要輕舉妄動。話雖如此,因為根本沒有線索,我這笨腦袋也不適合思考複雜的事情,就算要「輕舉妄動」,也不曉得要怎麼「動」,所以對方現身之前,就當作沒發生過任何事,繼續平常的生活。
堤爾克那的雜貨店,是一棟體積不大的木屋。年輕的老闆瑪姆斯汀,有著一頭金髮和和藹的笑容。據說他一直提不起勇氣追求旅館主人的外甥女,這件事常被村裡的小孩拿來笑話。
我向瑪姆斯汀購買一些生活用品後,表明衣服破了兩個大洞,想要借店裡的更衣室一用,他二話不說就答應了。
當我站在更衣間,拿出要替換的衣服時……
『妳真的要穿這件嗎?』
凱瑟琳好像頗有微詞。
「不好看嗎?」
『妳不覺得太亮眼了嗎?』
「會嗎?」
我套上草綠色的連身裙,把手腕部份的黃色花邊向上折起,穿上同色的長襪,扣上以胸部為重點防禦部位的金黃盔甲,最後把平常就穿戴在身上的護腕、逆高靴歸位,頭頂再罩上有點褪色的黑色蓓蕾帽,和平常完全不同的形象就誕生了。
「啊哈♥」
『這把年紀了還裝可愛,妳不覺得丟臉嗎?』
「好傷心啊……女生不管到哪個年紀都希望被人家稱讚可愛……」
『女生?在哪裡?』
「嗚……」
看來凱瑟琳還是無法理解我的品味……
走出更衣室,看見瑪姆斯汀正在協助來店裡使用織布機的客人,我向他點頭致謝後,便拎著背包走出雜貨店。
正午的陽光穿透逐漸變薄的雲層,溫暖的陽光讓涼風的溫度稍微升高了一點。
我抬起頭,看著一朵一朵白雲,往風吹的方向飄去。
啊,多麼美好的天氣。
「我肚子餓了。」
『妳的發言徹底破壞了眼前的美景。』
原來凱瑟琳也在看天空啊?
「可是差不多是吃午飯的時候了……」
『距離妳吃完最後一條麵包還不到兩個小時。』
「一邊欣賞美景,一邊吃午餐……」
『現在是教堂開放兼職打工的時間。』
「……」
妳是超完美祕書嗎?
確實我的背包只剩下一瓶聖水。
待在堤爾克那的一個月以來,為了尋找「不斷吸引我」的來源,我每天都往艾菲地下城和賽維爾地下城跑。結果該找的東西沒找到,倉庫存放的聖水用的一乾二淨。雖然說是賺了不少錢,但要是不趕快補充聖水的話,以後賺得的錢可能全部要拿來修理武器或裝備了。
由於聖水只有教會製作的出來,唯一獲得的方法就是替教會工作。像是拿鈍到不行的鐮刀割麥子、冒著被母雞追打的危險摸走雞蛋、爬到樹上摘果實之類的,大部分都是協助教會取得糧食的工作。依照收成的數量,教會會發給等值的聖水,而且為了公平起見,一天只發給一次。像這樣付出少許勞力就可以得到聖水的兼職打工,對時常要到危險區域的冒險者來說,算是相當便宜的交易。因此每天到了正午時分,停留在堤爾克那的冒險者,都會聚集到教會前面,等待安黛莉修女出來發派工作。
聖水之所以對冒險者這麼重要,主要是聖水帶有驅邪的力量。這是和魔法完全不同的力量,聖水具有防護效果,塗抹在劍上,可以強化劍刃;塗抹在盔甲上,可以保護盔甲。但是聖水的力量有限,因此每隔一陣子必須重新塗抹一次,以保持聖水的效果。
對於冒險者而言,聖水差不多和節省修理費用畫上等號,尤其是對我這種沒什麼錢的冒險者來說,聖水的吸引力是可想而知的。
不過,食物的魅力更大。
『沒有做完兼職不准吃午餐。』
「咦────?」
無視我的哀號,凱瑟琳發出了無情的命令。然而違抗凱瑟琳的下場有多麼悽慘,沒有人比我更清楚。
唉,沒辦法,只好餓著肚子上了。
結果做完兼職已經下午四點了。
「來,妳的聖水。」
有著秀麗長髮和清純外型的安黛莉修女,抱來足足二十瓶聖水,塞進我懷裡。
「妳真是幫了我們大忙呢!明天還要再來喔!下一位。」
明天還要啊?
我踏著闌珊的腳步,走到路邊的草地上,放下手中的聖水,一屁股坐在地上,大大地吐一口氣。
「啊~好餓喔。」
『……』
「可愛的午餐就這樣泡湯了……晚上一定要多吃兩倍的份量!」
『……』
本來以為凱瑟琳會吐槽,但是卻突然安靜得可怕。
難道凱瑟琳也餓了?
『不要把我跟妳混為一談。』
終於吐槽了。
這麼說變成我要被吐槽才會安心的樣子……
『妳……』
「嗯?」
『最近食量是不是變大了?』
聽凱瑟琳這麼一說,好像是這樣子沒錯。
不僅食量變大,肚子也變得很容易餓,前幾天進去賽維爾地下城,沿途把紅鼠和暗黑鼠人身上偷藏的食物通通吃光,甚至把能夠當成食材的肉塊或雞翅膀全部帶回來。為了保持食材新鮮,當天晚上全部升火燒烤吃完。但是,即使吃那麼多東西,睡一覺醒來又餓了。
我那被凱瑟琳嘲笑為黑洞的無底胃,最近似乎有擴大的趨勢。
以後是不是改成一日六餐比較好?
「就算吃的東西變多,我完全沒變胖耶!這種體質真好,哈哈哈!」
『…………』
又沉默了。
天吶!今天的凱瑟琳實在太恐怖了!不說話比怒氣沖沖還要讓人更加心驚膽顫!我是哪一句話說錯,或是哪一件事做錯了嗎!?誰來吐個槽,打破一下這個僵硬的氣氛啊──!
「──那是什麼難看的坐姿啊?」
短短的一秒之內,內心的祈禱實現了。
夾雜著不屑與冷淡、缺乏抑揚頓挫的年幼嗓音,伴隨闖入視線的咖啡色裙襬響起。
往上看去,首先映入眼簾的是平板的胸部,再來是披垂在肩膀上的小雞色長髮,最後是和聲音完全符合的冷漠眼神,正直直盯著我大大打開的膝蓋。
我可是有注意到不要露出內褲喔。
「妳好啊,腓力特。」
總之遇到熟人要先打招呼,這是基本禮貌。
「妳好。」
腓力特幽幽地回應,裡頭還帶有三分慵懶。
「腓力特來堤爾克那辦事?」
「來玩的。」
說話還是一樣簡潔有力。
應該說,說話方式還是一樣比外表的年紀成熟好幾倍。
不過,她的下一句話倒是挺令我訝異的。
「要來嗎?」
我居然被邀請了。
「沒有免費的晚餐。」
那還是算了。
「如果妳願意去抓幾隻黑狼,倒是可以提供妳營火。」
成交!
「我會在迪恩的牧場生好火等妳。」
背包打開來,聖水放進去,背包關起來,扛到肩上去。
出發!
「記得還有愛麗莎、史恩和貝蒂的份……」
腓力特的聲音拋在遙遠的風聲之後,現在佔據我腦子的只剩下香噴噴的野狼肉。
事後回想起來,當時的我,完全把凱瑟琳沉默不語的異常忘得一乾二淨。
要是那時再多注意一點的話──
可能之後後悔的心情比較不會那麼重吧?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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