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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奇Mabinogi

英雄們的敘事詩

 

Alecto

 

註:本故事是根據網路遊戲「瑪奇Mabinogi」撰寫出來的同人小說,故事中的一切,與遊戲中任何實際的玩家、公會、事件沒有關係。

 

 ◆

 

  ──夢。

  夢中的她背對我,朝向永無止盡的黑暗,不斷地踏出腳步。

  咚,喀,咚,喀。

  左腳之後換右腳,右腳之後邁出左腳,重複再重複,重複再重複。

  咚,喀,咚,喀。

  步履有些蹣跚,腳踝有些腫脹,但是她不以為意,一直朝黑暗走去。

  咚,喀,咚,喀。

  那裡有什麼?黑暗之中隱藏了什麼?有什麼我看不見的東西?

  咚,喀,咚,喀。

  腳步聲不停地環繞我耳邊,我始終躊躇在原地,遲遲不敢踏出半步。

  為什麼?

  我伸出手想抓住她,請她帶我離開這片黑暗。

  為什麼我做不到?

  看著重甲綠色的皮料下襬左搖右晃,同色的蓓蕾帽漸行漸遠,我卻沒有勇氣追上去。

  等等我!帶我離開這片黑暗!

  我大聲吶喊,但是我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我的聲音被黑暗吞沒。

  然而,她停下腳步。

  彷彿聽見我的求救,她回過頭來,露出右半邊的臉龐。

  我忘記了呼吸。

  她的右眼皮鬆垮垮地垂下,乾涸的血跡從眼瞼延伸到下顎,就像抹上骯髒的汙泥一般。

  眼球已經被掘出,殘存空蕩蕩的空洞。

  啊──

  那是何等的疼痛,大量的血液滑過臉頰是什麼樣的滋味,我無法想像。

  全身的神經不聽使喚,皮膚陣陣發麻。

  我想起一年前,手中的雙手劍刺穿她心臟的感覺。

  喀喀。

  她移動腳跟,轉過身來面對我。

  草綠色的蓓蕾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金棕色的頭髮。

  耳朵旁的瀏海,編成兩撮可愛的短辮子。

  深紅色的瞳孔,有如沉浸在海底深處的含水晶石,水漾而且清澈。

  寬鬆的短袍覆蓋纖細的肩膀,柔弱地好像一捏就碎,但是從她眼眸透出的堅毅和決心,讓人不能忽視她肩上背負的巨大使命和重擔。

  特里歐納。

  她朝我走來,像風一樣溜過我身旁。

  我們擦肩而過。

  『我要成為馬夏。』

  她的低語滯留在我耳邊。

  馬夏?

  破壞女神馬夏?

  這是真心話嗎?善良到連我都不願意傷害的妳,要成為毀壞世間一切事物的破壞女神?

  妳能夠眼睜睜看著愛爾琳的人們絕望地流淚、哭喊,內心依然硬如鐵石,不動任何感情嗎?

  還是妳在等自己內心的最後一道防線崩潰,成為瘋狂的破壞神呢?

  不行,不可以!

  我轉過身去,想要拉住她的手,可是特里歐納已經步入黑暗中,她的身影被部分黑暗吞沒。

  ──這是她的選擇。

  舉起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該阻止她嗎?

  我有資格阻止她嗎?

  為什麼要阻止她?

  阻止她之後,要怎麼做?

  不行,來不及了。

  當我想要呼喚她的名字時,她已經完全消失在黑暗中。

  我沒有阻止。

  我沒有拯救特里歐納。

  就如同一年前,我沒有及時拯救那個萍水相逢的「她」一樣。

  其實我不想放任她待在冰冷的地下城,我想要拯救她。

  現在後悔的話,還來得及嗎?

  我閉上雙眼,她那以女性而言稍嫌低沉的嗓音,迴盪在我靈魂深處。

 

  你……還是人類嗎?

 

  喀。

  聽到硬物碰撞地板的聲音,我睜開眼睛。

  她果然來了。

  經過一年,當初令我印象深刻的暗綠色瞳孔,依舊不改優美高貴的本質,毫不矯飾地朝我射來,刺穿我的視線。

  儘管是黯淡的翡翠色,裡面卻蘊藏閃耀的光輝,宛如含水的瑪瑙,沐浴在春日的陽光之下。

  如果說特里歐納的眼睛是山間的小溪,她的眼睛就是深邃的大海。

  然而,那是單指她的左眼。

  右邊的眼珠早已蕩然無存,平坦的眼皮悄悄覆蓋小小的黑洞。昔日的血跡消逝無蹤,肌膚上的傷口也不見痕跡。

  骨瘦如柴的身材沒有改變,相貌倒是變了一個人。

  以前的她有張十四、五歲的娃娃臉,齊肩的頭髮隨意亂翹;現在的她有著和二十來歲的年齡相襯的修長臉頰,及腰的長髮散發出成熟女性的氣息。

  任憑誰看了都會認為是不同的人,我卻一眼斷定她就是一年前我在貝卡地下城遇見的女子。

  她走到距離我大約十步的地方停下來。

  一瞬間她的右手有了動靜。

  我立刻拔出比拉卡拉西達。

  她的右手高舉過頭,手指併攏,掌心朝外──

  「呀呵~,好久不見,最近過的好嗎?

  「……」

  「……

  「……」

  「…………啊咧?我認錯人了嗎?」

  認錯人的或許是我。

  在她眉飛色舞的招呼之前,手持比拉卡拉西達擺出架勢的我,簡直像個笨蛋。

  該不會是新的招式?

  一年前的戰鬥中,因為太小看她,斷了好幾根肋骨,花費很長的時間才完全康復。這次我不會再看輕她了,想必她是要趁我沒有防備的時候,出其不意地攻擊我吧。

  眼見她收回高舉在空中的右手,我立即握緊劍柄──

  「──!」

  只見她難為情的搔抓後腦杓,然後戰戰兢兢地伸出食指。

  「那個,你……不是魯艾利嗎?」

  她是認真的嗎?

  「奇怪,你跟我印象中的魯艾利,特徵一模一樣啊?還是說只是恰好特徵相同的人?」

  無視我指向她的劍尖,她撫摸下巴,陷入沉思的世界。

  「亂糟糟的紅髮,癡呆的表情,身材壯得像牛一樣,身高比我還高,左臉頰上有傷疤……嗯~符合這樣特徵的人,愛爾琳也許有不少,所以跟魯艾利相像的人應該也不少……」

  這女人是腦袋壞掉嗎?

  我身上穿著繪有闇黑騎士紋飾的黑色盔甲,難道她沒有看到嗎?

  雖然說她剩下一隻眼睛,但是應該不至於看不見吧?

  「難道是我記錯特徵?魯艾利長別的樣子?讓我想想……魯艾利……魯艾利……魯艾利……」

  夠了!真是夠了!

  真教人厭煩,裝蒜也要有一個程度!

  「不要一直在那邊隨便叫我的名字!」

  「!」

  她驚訝地抬起因沉思而低下的視線。

  右手握拳搥了左手掌心一下。

  「什麼嘛,我果然沒記錯。」

  接著露出像是學生正確回答老師問題的得意笑容。

  她是故意的嗎?

  還是真的搞不清楚狀況?

  不管是我的情緒,或是現場的情況,總覺得所有的步調都被她弄亂了。

  「闇黑巫師是你殺的吧?」

  她發出嘿嘿嘿的傻笑聲,繼續說著。

  「原來罪魁禍首是闇黑巫師啊?總覺得好像一開始就知道,又好像忘記了……總之,謝謝你出手相救。多虧你殺掉闇黑巫師,我才不用一直關在那個房間裡。」

  「妳別會錯意了,我殺他不是為了救妳。」

  對,我殺闇黑巫師不是為了救人。

  我是為了……

  「有什麼關係嘛!就結果論,你還是救了我呀!救人是一件好事。」

  她根本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那個闇黑巫師擅自行動,這會影響到我們的計畫,我只是來處決他而已。」

  「我懂了。」

  「明白就好。」

  「你是因為害羞才故意找藉口的吧?」

  這女人的智商蒸發了嗎!

  「我不是害羞!」

  「別不好意思,你就大聲的說出來,我不會當成愛的告白。」

  「妳是故意找碴嗎?」

  突然覺得渾身乏力。

  被她的話語攪弄,我的呼吸變得紊亂,心思也糟的一蹋糊塗。

  「劍,收起來吧。」

  她指著比拉卡拉西達。

  經她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從剛才到現在,我一直維持準備進攻的架勢。

  「我不知道你為何對我有敵意,不過我不是很想跟你戰鬥。」

  敵意?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在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隨時隨地保持警戒,不能掉以輕心,不就是戰場的唯一法則嗎?

  「雖然我不是很想這樣說……現在的你,弱到連我的手指都碰不到。」

  她收起臉上的笑容。

  我的心中泛起殺意。

  竟然說我弱?!

  為了替里安復仇,為了葬送殺死里安的邪惡魔女,我每天自我鍛鍊,還得到闇黑騎士的力量。

  我明明已經變強,而她居然說我弱?

  開什麼玩笑!

  我抓緊劍柄衝上去。

  「唉,被殺意沖昏頭了嗎?」

  她一個側轉身,閃過我揮下的第一劍。

  我翻轉劍身,將鋒利的劍刃左旋四十五度,朝左上方橫砍過去。

  她屈膝跳起,劍刃掠過她的鞋底。

  「揮劍的時候,力道越大,產生的破綻就越多。」

  她一面微笑,一面向後仰頭。

  當我察覺她要做什麼的時候,沾染灰塵的鞋底已經貼近我眼前。

  令人不愉快的悶聲響起。

  她的鞋跟不偏不倚擊中我下巴。

  暈眩和耳鳴沖上腦門,視線變成一片灰白色,摻雜快速閃動的小顆粒。

  但是我還沒失去知覺。

  倒轉劍柄,猛力一插,比拉卡拉西達的尖端刺穿地面。我反手握住劍柄,奮力撐起往後倒的身體,在利用反作用力踏出步伐的同時,順勢拔出比拉卡拉西達,憑藉原本朝下的劍尖,我跳了起來。

  後空翻落地的她,才剛抬起頭來,落下的劍尖距離頭顱已經近在咫尺。

  「你的動作很靈活,可惜腦袋不太冷靜。」

  她微微傾斜頭部,本來應該刺穿她頭蓋骨的劍尖,從她黑色的頭髮之間滑過去。

  我兩腳踏到地面的同時,冷不防地吃她一記迴旋踢。

  完全沒有手下留情……不,是腳下留情。

  身體向後飛了出去,沒多就就掉落到地上。

  疼痛自然不在話下。

  我揮動有點麻痺的手臂,將上半身撐起來,此時有個異物由下往上頂住我的喉嚨。

  她用鞋尖托高我的下巴。

  真是屈辱的姿勢。

  「我還沒動半根手指頭呢。」

  她的表情看起來相當不爽。

  我的手仍然握住比拉卡拉西達,但是痛感還沒消退,手臂無法靈活運動。

  我開始盤算要如何反擊。

  「你搞錯對象了吧?」

  她忽然放開頂住下巴的腳,害我重心不穩差點摔倒。

  「你該殺的人是我嗎?」

  「!」

  「不是吧?讓你滿懷殺意的人不是我吧?雖然我腦袋不好,不記得過去在哪遇到你,可是我向來都避免與人結怨,所以我不認為你有殺我的理由。況且你看起來不像愛好殺戮的人,剛剛只是看你很激動,故意講幾句話刺激你,現在已經冷靜下來了吧?」

  「……」

  她說得沒有錯。

  我該復仇的對象不是她,是那個掛著善良面具、骨子裡陰險無比的「冰之魔女」。

  邪惡的魔女殺了我摯愛的親弟弟里安,我決心要為里安復仇。

  為此我才答應加入闇黑騎士。

  身為普通人類的我,若是沒有闇黑騎士的力量,根本不能與取得光騎士之名的冰之魔女對抗。

 

  你……還是人類嗎?

 

  我想起那句一年來念念不忘的問題。

  這一年來我反覆問自己。

  我還是人類嗎?

  是的,我還是人類。

  正因為我是人類,所以我非常的弱。

  正因為我太過於無力,所以我需要力量。

  正因為我需要藉助外力,所以我向能給予我力量的人妥協。

  但是……

  我沒有變強。

  我心裡很清楚,我沒有變強。

  當我得到闇黑騎士的力量,認為自己不再是人類的時候,我就已經輸給內心的懦弱。

  害怕失去力量的懦弱,害怕承認自己無力的懦弱。

  即使拼命逃避,不去面對,還是改變不了懦弱的事實。

  我是人類。

  懦弱的人類。

  妳留下的質問一點都沒有錯。

  然而我卻一直沒有察覺,問題中真正的涵義。

  真笨啊,我。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沒有勇氣阻止特里歐納成為馬夏。

  特里歐納就是不想輸給內心的懦弱,才想要成為馬夏的呀。

  特里歐納也想要變強呀!

  率先輸給膽怯的我,下意識地體認到自己沒有資格阻擋在特里歐納面前。

  所以我卻步了。

  但是不對,超越懦弱的方式,不應該是傷害他人。

  特里歐納如果真的成為馬夏,毀滅愛爾琳的話,她的人格將會崩潰,到時候就再也救不回來了。

  她那顆善良的心,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我要阻止。

  我一定要阻止特里歐納。

  事情演變成最糟糕的地步之前,我要阻止這一切。

  ──因為我是懦弱的人類,要超越懦弱,首先要承認自己的懦弱。

 

  「喂,你要趴到什麼時候?我被我打到的地方有那麼嚴重嗎?你該不會站不起來吧?」

  凱瑟琳常說我下手不知輕重──她傷腦筋似的補充一句。

  「不需要妳同情。」

  下顎的部份說話時還有點痛,身體完全沒問題。我立刻站起來,手臂的麻痺感消失了。

  「這樣啊。」

  她興味盎然地打量我的臉孔。

  「幹嘛?」

  看到她唇邊擠出一抹詭譎的笑意,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好像很習慣被我揍,我們之前見過面嗎?」

  誰很習慣被妳揍啊!

  「是見過面。」

  「在哪裡?什麼時候?」

  「一年前在貝卡地下城。」

  結果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她了。

  可能是想早點撇開她的視線吧?我對自己的老實感到厭惡。

  儘管她不是我的敵人,但是我很難對她抱有親切感。

  長久以來被許多人背叛,我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

  然而她的下一句話卻讓我意外。

  「是你把我丟到女神像旁邊的嗎?」

  她在說什麼?

  「不是你嗎?」

  「我不懂妳說什麼。」

  最後一眼看見的她,心臟和牆壁經由雙手劍,緊緊連結。

  當時的她沒有氣息,渾身冰冷。

  如同貝卡地下城窒礙的空氣一般。

  我知道她把記憶當作代價,支付給禁忌的魔法,因此不記得過去的事情;儘管她臨死之前說會記得我,但是她只記得我的容貌和名字,連我殺死她的過程也忘得一乾二淨。

  由她的血液構成的鮮紅魔法陣消失後,除了她的遺體,我並沒有看見其它東西。

  她說過她會「化為魔法」,化為魔法之後會變成怎樣?

  在我離去之後,被我拋下的遺體,又變成什麼樣子?

  這一年間,我未曾回去確認。

  當我看見被闇黑巫師禁錮在斷層空間中的她,對那是「她」的想法堅信不移感到吃驚時,事實上我不禁鬆了一口氣。和人類一模一樣的外表,讓我覺得她好像還沒死,心中那份沒有安葬她的愧疚,此時此刻終於得到些許舒緩。

  可是她卻說「有人把她丟到女神像旁邊」。

  這是怎麼回事?

  是她化為魔法之後,無意識地竄到女神像旁邊?亦或是她新的身體誕生之後,有什麼人將她帶到女神像旁……?

  如果是後者的話,把她放在女神像旁邊的行為,擺明了是要她安然離開地下城。

  這麼做的用意是?

  「唉呀,有客人。」

  她的話打斷了思緒。

  周圍的空氣突然開始微微震動,發出「嗡──」的雜音。

  隔了一陣子,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傳送過來似的,一整片黑影頓時籠罩四周。

  ──闇黑騎士。

  四十、不,五十個左右的闇黑騎士,以我和她為中心,圍成一個偌大的圓圈,將我們團團包圍。

  闇黑騎士腹部的紅色晶石發出刺眼的紅光,彷彿訴說他們對戰鬥的渴望。

  「嗯哼……看來你被同伴拋棄了呢,瞧他們殺氣騰騰的。」

  她撫摸著下巴,神定氣閒地說道。

  「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同伴。」

  我的夥伴只有特拉克、瑪麗,在那之前、之後,都沒有可以稱為夥伴的人。

  特里歐納……也許可以稱為朋友吧。

  至於黑暗領主,也不過是被錫古利用的可憐人罷了。

  他大概察覺到我想阻止特里歐納成為馬夏,才派闇黑騎士來殺我。

  五十個闇黑騎士?會不會太看得起我了。

  我能擋幾秒呢?

  「你放下劍。」

  她突然改以命令的口吻,走近我並用手強制壓下劍身。

  「喂……」

  「剛才踢了你下巴一腳,雖然沒有惡意,不過我還是覺得很抱歉,當作是賠罪吧!他們讓我來處理。」

  「我說過我不需要同情。」

  「我沒有同情你,只是想讓你看看我的表演而已。」

  表演?

  「不要嚇到喔。」

  朝我眨眼的動作中,帶有一股──邪惡的氣息。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彷彿一場安靜的惡夢。

  不,比夢還要不真實。

  當我領悟到這是千真萬確的現實時,眼前所有的闇黑騎士全部化為粉塵。

  半點痕跡都不剩。

  彷彿闇黑騎士的出現才是夢。

  這就是──禁忌的魔法。

  「表演結束。」

  她用手捂著右眼。

  浮凸出異樣物體的右眼。

  我看見那個物體「長」出來的模樣。

  真要形容的話,就是把一顆巨大的綠寶石,硬塞進眼皮底下的小空洞。

  光是想像,就痛得快要流出眼淚。

  「可怕嗎?本小姐的……噢,錯了,是我的眼睛。」

  好像在強忍什麼似的,她勉力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很可怕。」

  我如此回答。

  她滿意地點點頭。

  「還好只有一下子,不然我很難保證能控制住。」

  真的是一下子,短暫的連一秒都不到。

  「那是魔法嗎?」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她連那是禁忌的魔法也忘了嗎?

  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

  「──!」

  突然之間,她像脖子斷掉的人偶,頭往右邊的肩膀倒下。

  「喂!」

  看她搖搖欲墜,我連忙扶住她右臂。

  「啊……抱歉。」

  她莫名其妙的道歉,捂住右眼的手不斷顫抖。

  是身體承受不了禁忌的魔法帶來的負擔嗎?

  她的左手用力抓住我扶著她右臂的手,睜大眼睛仰起頭來。

  「去救她。」

  「什……!」

  「她不是心甘情願的,去阻止她成為馬夏。」

  她抓住我的手越來越大力。

  「那女孩在等你。」

  ──特里歐納?!

  「我看到了,他們在巴爾,我送你過去。」

  說完,我被她一把推開。

  不知由何處生出的紅色魔法陣乍現,像一朵綻放的紅花,由地面爬升到空中。

  我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魔法陣上的文字便來到我身旁,繞成一個又一個圓環。

  我被困在圓環中,動彈不得。

  她隔著圓環凝視我。

  「妳……」

  「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滿想跟你說這句話的。」

  翡翠色的左眼,瞇成形狀完美的下弦月。

  她露出笑容。

  跟我第一次遇見她,看到的第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相同。

 

  「──不要後悔喔,魯艾利。」

 

  紅色圓環向內收束。

  視線中,她的身影扭曲變形。

  我了解到這是傳送魔法,我即將被拋到遠處。

  結果連說一句再見都來不及。

  在她縮成一條線,從我眼前消逝之時,我朝她大喊。

  去貝卡地下城尋找妳的身體!

  不知聲音是否有傳到她耳裡。

  我想,應該有吧。

  畢竟在連聲音都無法傳遞的黑暗中,她能夠聽到我的求救,並停下腳步。

  特里歐納告訴我她要成為馬夏,是不是在向我求救呢?

 

  黑暗之中,我看見另一種顏色。

 

 

 

  經歷昨晚暴風雨的洗刷,今天早晨的空氣格外清新。

  青草的香味從窗戶縫隙滲進來,喚醒香甜夢鄉中的腓力特。

  一道陽光射入室內,腓力特在朦朧的微光中睜開眼睛。

  今天要去艾莉娜的服飾店訂購布料。

  想起開店前預定的行事曆,腓力特的睡意全消,她坐起身子,讓暖烘烘的身體適應清晨微寒的空氣,不料卻打了個噴嚏,趕緊拿起床頭擱置的長袍。

  梳洗完畢後,腓力特換上體面的服裝,前往艾明馬夏。

  因為艾莉娜設計的服飾受到很多人的喜愛,往往一開店就有很多客人上門,所以腓力特選在開門前半個小時造訪,她事先看過布料樣本,這樣就不會佔用艾莉娜太多時間。

  和艾莉娜磋商完畢,下了訂單之後,腓力特覺得肚子有點餓,她決定去艾明馬夏的河邊餐廳吃早餐。

  不過當她來到餐廳門口的時候,辦完事的好心情隨即被破壞一半。

  餐廳最內側角落,華美的遮陽傘下,兩張合併在一起的桌子,上面堆滿可以說是水泄不通的餐點,每一個餐盤內的食物都是普通份量的好幾倍。更扯的是在一旁椅子上堆疊的盤子,高度遠遠超過腓力特頭頂,而且數目還在持續增加中,看起來好像積木疊疊樂。

  腓力特嘆一口悠長的氣。

  不等餐廳唯一的服務生蘇娜出來迎接,腓力特逕自朝那一堆高度嚇人的盤子走去,拉開餐桌旁一張靠攏的椅子,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餐桌的對面,原本埋在各式美味料理、狼吞虎嚥個不停的臉,被腓力特慵懶的視線一盯,終於抬起頭來。

  「早灣啊,回力透!」

  沾著沙拉醬和菜渣的臉頰,擠成幸福的笑容。

  一看就知道這個人很愛吃。

  「早安,麻煩妳把東西吞下後再講話好嗎?」

  真是一點都不優雅,腓力特在心裡嘮叨。

  對方好不容易把塞滿兩頰的食物咀嚼完畢,用餐巾隨便抹了抹嘴邊。

  「嗨~,很久沒有去妳店裡光顧了,最近生意如何?」

  正如其言,坐在腓力特對面這位女性,是腓力特店裡的客人。

  雖然不是常客,但是她性格特殊,又是獨眼龍,讓人印象深刻。

  而且與其說是去消費,不如說是去騷擾腓力特的。

  「托妳的福,這陣子沒看到妳,總算沒有人在我關店以後還跟我囉哩囉唆。」

  「哦?那還真是寂寞呀。」

  欠打也是這傢伙的特質之一。

  不過,這樣挺不錯的。

  很多顧客嫌腓力特太嚴肅,不會陪笑臉,不懂得生意之道,惟獨她第一次光臨露天商店,就死纏著腓力特聊天,說什麼她腦袋不好,想要多了解愛爾琳,叫腓力特多說一點有關山米爾附近的事情,最後不得不把她請回家泡茶。

  開口永遠簡潔有力的腓力特,很難得像喝醉似的,天花亂墜地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把她送出家門口,一直到下次她出現在店裡,相隔足足半年。

  就某方面來說,她稱得上是稀客。

  「要吃嗎?這些是高登研發的新料理。」

  整桌都是?

  腓力特的視線冷冷地掃過堆成小山的餐盤,最後落在裝有巧克力、草莓口味棋盤餅乾的盤子。

  對方一點都不吝嗇,不,應該說非常熱情的,把整盤餅乾塞到腓力特懷裡。

  「這個很好吃。」

  她的意思是要腓力特解決整盤餅乾。

  腓力特被香味濃厚的餅乾吸引了,決定給她請客,打包回家慢慢吃。

  此時蘇娜出來招呼腓力特,腓力特點了三明治和草莓牛奶,並請蘇娜打包餅乾。

  「今天怎麼有空來艾明馬夏?」

  她正用吸管嗽嗽吸著份量大得嚇人的巧克力牛奶,牛奶表面浮著一層榛果碎屑。

  「我來向艾莉娜訂購布料。」

  腓力特喝著蘇娜送上的溫水。

  「咦?妳店裡賣的衣服是親手做的?」

  「當然不是,我裁縫技術不好。」

  「哈哈,我正想說人不可貌相呢!」

  「……」

  「對了,妳今天會開店嗎?」

  「我的店全年無休。」

  「一天才營業三小時而已,休不休都無所謂吧!」

  是六個小時。

  「我是靠賣衣服吃飯的。」

  「生意那麼好,休息幾天也餓不死吧?」

  「顧客至上。」

  「好敬業喔~」

  「經營商店的基本精神。」

  「休息一個早上無所謂吧?」

  「一日之計在於晨。」

  腓力特越來越敬佩能跟對面這位脫線女人對話的自己。

  「真可惜,今天中午大教堂有婚體,我正想找人一起去參觀的說。」

  「婚禮不是用來參觀的。」

  「耶?可是剛才有人在路邊發喜帖,我也拿到一張。」

  她拿出紅色的喜帖,在腓力特面前晃啊晃。

  腓力特內心暗自感嘆世風日下,結婚典禮變得很不正經。

  「婚禮就是要熱鬧才好玩啊!」

  她露出被巧克力牛奶染黑的牙齒,笑得天真無邪。

  腓力特覺得快被打敗了。

  不是被笑容打敗,是被巧克力色的牙齒打敗。

  「吶~一起去嘛~腓力特~」

  她展開撒嬌攻勢。

  「恕我嚴正拒絕。」

  腓力特對扯著衣袖的她送上一記手刀。

  「嗚~」

  她終於打退堂鼓。

  此時蘇娜送上腓力特的餐點,不過餐桌上沒地方擺。

  腓力特趕快藉機移動到隔壁的餐桌。

  她繼續大快朵頤。

  看她快樂地吃吃喝喝的模樣,腓力特突然覺得,這個早晨還是悠哉。

  突然興起了想要悠閒度過整個早上的頹廢想法。

  偷偷的放自己一天假吧!

  腓力特咬住三明治。

 

  今天,可以不開店嗎?

 

英雄們的敘事詩  第一部  完

第二部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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