瑪奇Mabinogi
英雄們的敘事詩
Alecto
註:本故事是根據網路遊戲「瑪奇Mabinogi」撰寫出來的同人小說,故事中的一切,與遊戲中任何實際的玩家、公會、事件沒有關係。
◆
──夢。
夢中的她背對我,朝向永無止盡的黑暗,不斷地踏出腳步。
咚,喀,咚,喀。
左腳之後換右腳,右腳之後邁出左腳,重複再重複,重複再重複。
咚,喀,咚,喀。
步履有些蹣跚,腳踝有些腫脹,但是她不以為意,一直朝黑暗走去。
咚,喀,咚,喀。
那裡有什麼?黑暗之中隱藏了什麼?有什麼我看不見的東西?
咚,喀,咚,喀。
腳步聲不停地環繞我耳邊,我始終躊躇在原地,遲遲不敢踏出半步。
為什麼?
我伸出手想抓住她,請她帶我離開這片黑暗。
為什麼我做不到?
看著重甲綠色的皮料下襬左搖右晃,同色的蓓蕾帽漸行漸遠,我卻沒有勇氣追上去。
等等我!帶我離開這片黑暗!
我大聲吶喊,但是我沒有聽到自己的聲音,我的聲音被黑暗吞沒。
然而,她停下腳步。
彷彿聽見我的求救,她回過頭來,露出右半邊的臉龐。
我忘記了呼吸。
她的右眼皮鬆垮垮地垂下,乾涸的血跡從眼瞼延伸到下顎,就像抹上骯髒的汙泥一般。
眼球已經被掘出,殘存空蕩蕩的空洞。
啊──
那是何等的疼痛,大量的血液滑過臉頰是什麼樣的滋味,我無法想像。
全身的神經不聽使喚,皮膚陣陣發麻。
我想起一年前,手中的雙手劍刺穿她心臟的感覺。
喀喀。
她移動腳跟,轉過身來面對我。
草綠色的蓓蕾帽消失了,取而代之的是金棕色的頭髮。
耳朵旁的瀏海,編成兩撮可愛的短辮子。
深紅色的瞳孔,有如沉浸在海底深處的含水晶石,水漾而且清澈。
寬鬆的短袍覆蓋纖細的肩膀,柔弱地好像一捏就碎,但是從她眼眸透出的堅毅和決心,讓人不能忽視她肩上背負的巨大使命和重擔。
特里歐納。
她朝我走來,像風一樣溜過我身旁。
我們擦肩而過。
『我要成為馬夏。』
她的低語滯留在我耳邊。
馬夏?
破壞女神馬夏?
這是真心話嗎?善良到連我都不願意傷害的妳,要成為毀壞世間一切事物的破壞女神?
妳能夠眼睜睜看著愛爾琳的人們絕望地流淚、哭喊,內心依然硬如鐵石,不動任何感情嗎?
還是妳在等自己內心的最後一道防線崩潰,成為瘋狂的破壞神呢?
不行,不可以!
我轉過身去,想要拉住她的手,可是特里歐納已經步入黑暗中,她的身影被部分黑暗吞沒。
──這是她的選擇。
舉起的手停在半空中。
我該阻止她嗎?
我有資格阻止她嗎?
為什麼要阻止她?
阻止她之後,要怎麼做?
不行,來不及了。
當我想要呼喚她的名字時,她已經完全消失在黑暗中。
我沒有阻止。
我沒有拯救特里歐納。
就如同一年前,我沒有及時拯救那個萍水相逢的「她」一樣。
其實我不想放任她待在冰冷的地下城,我想要拯救她。
現在後悔的話,還來得及嗎?
我閉上雙眼,她那以女性而言稍嫌低沉的嗓音,迴盪在我靈魂深處。
你……還是人類嗎?
喀。
聽到硬物碰撞地板的聲音,我睜開眼睛。
她果然來了。
經過一年,當初令我印象深刻的暗綠色瞳孔,依舊不改優美高貴的本質,毫不矯飾地朝我射來,刺穿我的視線。
儘管是黯淡的翡翠色,裡面卻蘊藏閃耀的光輝,宛如含水的瑪瑙,沐浴在春日的陽光之下。
如果說特里歐納的眼睛是山間的小溪,她的眼睛就是深邃的大海。
然而,那是單指她的左眼。
右邊的眼珠早已蕩然無存,平坦的眼皮悄悄覆蓋小小的黑洞。昔日的血跡消逝無蹤,肌膚上的傷口也不見痕跡。
骨瘦如柴的身材沒有改變,相貌倒是變了一個人。
以前的她有張十四、五歲的娃娃臉,齊肩的頭髮隨意亂翹;現在的她有著和二十來歲的年齡相襯的修長臉頰,及腰的長髮散發出成熟女性的氣息。
任憑誰看了都會認為是不同的人,我卻一眼斷定她就是一年前我在貝卡地下城遇見的女子。
她走到距離我大約十步的地方停下來。
一瞬間她的右手有了動靜。
我立刻拔出比拉卡拉西達。
她的右手高舉過頭,手指併攏,掌心朝外──
「呀呵~,好久不見,最近過的好嗎?♥」
「……」
「……♥」
「……」
「…………啊咧?我認錯人了嗎?」
認錯人的或許是我。
在她眉飛色舞的招呼之前,手持比拉卡拉西達擺出架勢的我,簡直像個笨蛋。
該不會是新的招式?
一年前的戰鬥中,因為太小看她,斷了好幾根肋骨,花費很長的時間才完全康復。這次我不會再看輕她了,想必她是要趁我沒有防備的時候,出其不意地攻擊我吧。
眼見她收回高舉在空中的右手,我立即握緊劍柄──
「──!」
只見她難為情的搔抓後腦杓,然後戰戰兢兢地伸出食指。
「那個,你……不是魯艾利嗎?」
她是認真的嗎?
「奇怪,你跟我印象中的魯艾利,特徵一模一樣啊?還是說只是恰好特徵相同的人?」
無視我指向她的劍尖,她撫摸下巴,陷入沉思的世界。
「亂糟糟的紅髮,癡呆的表情,身材壯得像牛一樣,身高比我還高,左臉頰上有傷疤……嗯~符合這樣特徵的人,愛爾琳也許有不少,所以跟魯艾利相像的人應該也不少……」
這女人是腦袋壞掉嗎?
我身上穿著繪有闇黑騎士紋飾的黑色盔甲,難道她沒有看到嗎?
雖然說她剩下一隻眼睛,但是應該不至於看不見吧?
「難道是我記錯特徵?魯艾利長別的樣子?讓我想想……魯艾利……魯艾利……魯艾利……」
夠了!真是夠了!
真教人厭煩,裝蒜也要有一個程度!
「不要一直在那邊隨便叫我的名字!」
「!」
她驚訝地抬起因沉思而低下的視線。
右手握拳搥了左手掌心一下。
「什麼嘛,我果然沒記錯。」
接著露出像是學生正確回答老師問題的得意笑容。
她是故意的嗎?
還是真的搞不清楚狀況?
不管是我的情緒,或是現場的情況,總覺得所有的步調都被她弄亂了。
「闇黑巫師是你殺的吧?」
她發出嘿嘿嘿的傻笑聲,繼續說著。
「原來罪魁禍首是闇黑巫師啊?總覺得好像一開始就知道,又好像忘記了……總之,謝謝你出手相救。多虧你殺掉闇黑巫師,我才不用一直關在那個房間裡。」
「妳別會錯意了,我殺他不是為了救妳。」
對,我殺闇黑巫師不是為了救人。
我是為了……
「有什麼關係嘛!就結果論,你還是救了我呀!救人是一件好事。」
她根本沒把我的話聽進去。
「那個闇黑巫師擅自行動,這會影響到我們的計畫,我只是來處決他而已。」
「我懂了。」
「明白就好。」
「你是因為害羞才故意找藉口的吧?」
這女人的智商蒸發了嗎!
「我不是害羞!」
「別不好意思,你就大聲的說出來,我不會當成愛的告白。」
「妳是故意找碴嗎?」
突然覺得渾身乏力。
被她的話語攪弄,我的呼吸變得紊亂,心思也糟的一蹋糊塗。
「劍,收起來吧。」
她指著比拉卡拉西達。
經她這麼一說,我才發現從剛才到現在,我一直維持準備進攻的架勢。
「我不知道你為何對我有敵意,不過我不是很想跟你戰鬥。」
敵意?
這不是理所當然的嗎?
在戰場上,不是你死就是我活,隨時隨地保持警戒,不能掉以輕心,不就是戰場的唯一法則嗎?
「雖然我不是很想這樣說……現在的你,弱到連我的手指都碰不到。」
她收起臉上的笑容。
我的心中泛起殺意。
竟然說我弱?!
為了替里安復仇,為了葬送殺死里安的邪惡魔女,我每天自我鍛鍊,還得到闇黑騎士的力量。
我明明已經變強,而她居然說我弱?
開什麼玩笑!
我抓緊劍柄衝上去。
「唉,被殺意沖昏頭了嗎?」
她一個側轉身,閃過我揮下的第一劍。
我翻轉劍身,將鋒利的劍刃左旋四十五度,朝左上方橫砍過去。
她屈膝跳起,劍刃掠過她的鞋底。
「揮劍的時候,力道越大,產生的破綻就越多。」
她一面微笑,一面向後仰頭。
當我察覺她要做什麼的時候,沾染灰塵的鞋底已經貼近我眼前。
令人不愉快的悶聲響起。
她的鞋跟不偏不倚擊中我下巴。
暈眩和耳鳴沖上腦門,視線變成一片灰白色,摻雜快速閃動的小顆粒。
但是我還沒失去知覺。
倒轉劍柄,猛力一插,比拉卡拉西達的尖端刺穿地面。我反手握住劍柄,奮力撐起往後倒的身體,在利用反作用力踏出步伐的同時,順勢拔出比拉卡拉西達,憑藉原本朝下的劍尖,我跳了起來。
後空翻落地的她,才剛抬起頭來,落下的劍尖距離頭顱已經近在咫尺。
「你的動作很靈活,可惜腦袋不太冷靜。」
她微微傾斜頭部,本來應該刺穿她頭蓋骨的劍尖,從她黑色的頭髮之間滑過去。
我兩腳踏到地面的同時,冷不防地吃她一記迴旋踢。
完全沒有手下留情……不,是腳下留情。
身體向後飛了出去,沒多就就掉落到地上。
疼痛自然不在話下。
我揮動有點麻痺的手臂,將上半身撐起來,此時有個異物由下往上頂住我的喉嚨。
她用鞋尖托高我的下巴。
真是屈辱的姿勢。
「我還沒動半根手指頭呢。」
她的表情看起來相當不爽。
我的手仍然握住比拉卡拉西達,但是痛感還沒消退,手臂無法靈活運動。
我開始盤算要如何反擊。
「你搞錯對象了吧?」
她忽然放開頂住下巴的腳,害我重心不穩差點摔倒。
「你該殺的人是我嗎?」
「!」
「不是吧?讓你滿懷殺意的人不是我吧?雖然我腦袋不好,不記得過去在哪遇到你,可是我向來都避免與人結怨,所以我不認為你有殺我的理由。況且你看起來不像愛好殺戮的人,剛剛只是看你很激動,故意講幾句話刺激你,現在已經冷靜下來了吧?」
「……」
她說得沒有錯。
我該復仇的對象不是她,是那個掛著善良面具、骨子裡陰險無比的「冰之魔女」。
邪惡的魔女殺了我摯愛的親弟弟里安,我決心要為里安復仇。
為此我才答應加入闇黑騎士。
身為普通人類的我,若是沒有闇黑騎士的力量,根本不能與取得光騎士之名的冰之魔女對抗。
你……還是人類嗎?
我想起那句一年來念念不忘的問題。
這一年來我反覆問自己。
我還是人類嗎?
是的,我還是人類。
正因為我是人類,所以我非常的弱。
正因為我太過於無力,所以我需要力量。
正因為我需要藉助外力,所以我向能給予我力量的人妥協。
但是……
我沒有變強。
我心裡很清楚,我沒有變強。
當我得到闇黑騎士的力量,認為自己不再是人類的時候,我就已經輸給內心的懦弱。
害怕失去力量的懦弱,害怕承認自己無力的懦弱。
即使拼命逃避,不去面對,還是改變不了懦弱的事實。
我是人類。
懦弱的人類。
妳留下的質問一點都沒有錯。
然而我卻一直沒有察覺,問題中真正的涵義。
真笨啊,我。
就是因為這樣,我才沒有勇氣阻止特里歐納成為馬夏。
特里歐納就是不想輸給內心的懦弱,才想要成為馬夏的呀。
特里歐納也想要變強呀!
率先輸給膽怯的我,下意識地體認到自己沒有資格阻擋在特里歐納面前。
所以我卻步了。
但是不對,超越懦弱的方式,不應該是傷害他人。
特里歐納如果真的成為馬夏,毀滅愛爾琳的話,她的人格將會崩潰,到時候就再也救不回來了。
她那顆善良的心,絕對不會原諒自己。
我要阻止。
我一定要阻止特里歐納。
事情演變成最糟糕的地步之前,我要阻止這一切。
──因為我是懦弱的人類,要超越懦弱,首先要承認自己的懦弱。
「喂,你要趴到什麼時候?我被我打到的地方有那麼嚴重嗎?你該不會站不起來吧?」
凱瑟琳常說我下手不知輕重──她傷腦筋似的補充一句。
「不需要妳同情。」
下顎的部份說話時還有點痛,身體完全沒問題。我立刻站起來,手臂的麻痺感消失了。
「這樣啊。」
她興味盎然地打量我的臉孔。
「幹嘛?」
看到她唇邊擠出一抹詭譎的笑意,讓我覺得很不舒服。
「沒什麼,我只是在想,你好像很習慣被我揍,我們之前見過面嗎?」
誰很習慣被妳揍啊!
「是見過面。」
「在哪裡?什麼時候?」
「一年前在貝卡地下城。」
結果我還是老老實實地回答她了。
可能是想早點撇開她的視線吧?我對自己的老實感到厭惡。
儘管她不是我的敵人,但是我很難對她抱有親切感。
長久以來被許多人背叛,我已經不再相信任何人。
然而她的下一句話卻讓我意外。
「是你把我丟到女神像旁邊的嗎?」
她在說什麼?
「不是你嗎?」
「我不懂妳說什麼。」
最後一眼看見的她,心臟和牆壁經由雙手劍,緊緊連結。
當時的她沒有氣息,渾身冰冷。
如同貝卡地下城窒礙的空氣一般。
我知道她把記憶當作代價,支付給禁忌的魔法,因此不記得過去的事情;儘管她臨死之前說會記得我,但是她只記得我的容貌和名字,連我殺死她的過程也忘得一乾二淨。
由她的血液構成的鮮紅魔法陣消失後,除了她的遺體,我並沒有看見其它東西。
她說過她會「化為魔法」,化為魔法之後會變成怎樣?
在我離去之後,被我拋下的遺體,又變成什麼樣子?
這一年間,我未曾回去確認。
當我看見被闇黑巫師禁錮在斷層空間中的她,對那是「她」的想法堅信不移感到吃驚時,事實上我不禁鬆了一口氣。和人類一模一樣的外表,讓我覺得她好像還沒死,心中那份沒有安葬她的愧疚,此時此刻終於得到些許舒緩。
可是她卻說「有人把她丟到女神像旁邊」。
這是怎麼回事?
是她化為魔法之後,無意識地竄到女神像旁邊?亦或是她新的身體誕生之後,有什麼人將她帶到女神像旁……?
如果是後者的話,把她放在女神像旁邊的行為,擺明了是要她安然離開地下城。
這麼做的用意是?
「唉呀,有客人。」
她的話打斷了思緒。
周圍的空氣突然開始微微震動,發出「嗡──」的雜音。
隔了一陣子,像是有什麼東西被傳送過來似的,一整片黑影頓時籠罩四周。
──闇黑騎士。
四十、不,五十個左右的闇黑騎士,以我和她為中心,圍成一個偌大的圓圈,將我們團團包圍。
闇黑騎士腹部的紅色晶石發出刺眼的紅光,彷彿訴說他們對戰鬥的渴望。
「嗯哼……看來你被同伴拋棄了呢,瞧他們殺氣騰騰的。」
她撫摸著下巴,神定氣閒地說道。
「打從一開始就沒有同伴。」
我的夥伴只有特拉克、瑪麗,在那之前、之後,都沒有可以稱為夥伴的人。
特里歐納……也許可以稱為朋友吧。
至於黑暗領主,也不過是被錫古利用的可憐人罷了。
他大概察覺到我想阻止特里歐納成為馬夏,才派闇黑騎士來殺我。
五十個闇黑騎士?會不會太看得起我了。
我能擋幾秒呢?
「你放下劍。」
她突然改以命令的口吻,走近我並用手強制壓下劍身。
「喂……」
「剛才踢了你下巴一腳,雖然沒有惡意,不過我還是覺得很抱歉,當作是賠罪吧!他們讓我來處理。」
「我說過我不需要同情。」
「我沒有同情你,只是想讓你看看我的表演而已。」
表演?
「不要嚇到喔。」
朝我眨眼的動作中,帶有一股──邪惡的氣息。
接下來發生的事情,彷彿一場安靜的惡夢。
不,比夢還要不真實。
當我領悟到這是千真萬確的現實時,眼前所有的闇黑騎士全部化為粉塵。
半點痕跡都不剩。
彷彿闇黑騎士的出現才是夢。
這就是──禁忌的魔法。
「表演結束。」
她用手捂著右眼。
浮凸出異樣物體的右眼。
我看見那個物體「長」出來的模樣。
真要形容的話,就是把一顆巨大的綠寶石,硬塞進眼皮底下的小空洞。
光是想像,就痛得快要流出眼淚。
「可怕嗎?本小姐的……噢,錯了,是我的眼睛。」
好像在強忍什麼似的,她勉力擠出一絲苦澀的笑容。
「很可怕。」
我如此回答。
她滿意地點點頭。
「還好只有一下子,不然我很難保證能控制住。」
真的是一下子,短暫的連一秒都不到。
「那是魔法嗎?」
「大概吧,我也不知道。」
不知道?
她連那是禁忌的魔法也忘了嗎?
雖然我也不是很清楚……
「──!」
突然之間,她像脖子斷掉的人偶,頭往右邊的肩膀倒下。
「喂!」
看她搖搖欲墜,我連忙扶住她右臂。
「啊……抱歉。」
她莫名其妙的道歉,捂住右眼的手不斷顫抖。
是身體承受不了禁忌的魔法帶來的負擔嗎?
她的左手用力抓住我扶著她右臂的手,睜大眼睛仰起頭來。
「去救她。」
「什……!」
「她不是心甘情願的,去阻止她成為馬夏。」
她抓住我的手越來越大力。
「那女孩在等你。」
──特里歐納?!
「我看到了,他們在巴爾,我送你過去。」
說完,我被她一把推開。
不知由何處生出的紅色魔法陣乍現,像一朵綻放的紅花,由地面爬升到空中。
我還沒搞清楚發生什麼事,魔法陣上的文字便來到我身旁,繞成一個又一個圓環。
我被困在圓環中,動彈不得。
她隔著圓環凝視我。
「妳……」
「不知道為什麼,我還滿想跟你說這句話的。」
翡翠色的左眼,瞇成形狀完美的下弦月。
她露出笑容。
跟我第一次遇見她,看到的第一個似笑非笑的表情相同。
「──不要後悔喔,魯艾利。」
紅色圓環向內收束。
視線中,她的身影扭曲變形。
我了解到這是傳送魔法,我即將被拋到遠處。
結果連說一句再見都來不及。
在她縮成一條線,從我眼前消逝之時,我朝她大喊。
去貝卡地下城尋找妳的身體!
不知聲音是否有傳到她耳裡。
我想,應該有吧。
畢竟在連聲音都無法傳遞的黑暗中,她能夠聽到我的求救,並停下腳步。
特里歐納告訴我她要成為馬夏,是不是在向我求救呢?
黑暗之中,我看見另一種顏色。
◆
經歷昨晚暴風雨的洗刷,今天早晨的空氣格外清新。
青草的香味從窗戶縫隙滲進來,喚醒香甜夢鄉中的腓力特。
一道陽光射入室內,腓力特在朦朧的微光中睜開眼睛。
今天要去艾莉娜的服飾店訂購布料。
想起開店前預定的行事曆,腓力特的睡意全消,她坐起身子,讓暖烘烘的身體適應清晨微寒的空氣,不料卻打了個噴嚏,趕緊拿起床頭擱置的長袍。
梳洗完畢後,腓力特換上體面的服裝,前往艾明馬夏。
因為艾莉娜設計的服飾受到很多人的喜愛,往往一開店就有很多客人上門,所以腓力特選在開門前半個小時造訪,她事先看過布料樣本,這樣就不會佔用艾莉娜太多時間。
和艾莉娜磋商完畢,下了訂單之後,腓力特覺得肚子有點餓,她決定去艾明馬夏的河邊餐廳吃早餐。
不過當她來到餐廳門口的時候,辦完事的好心情隨即被破壞一半。
餐廳最內側角落,華美的遮陽傘下,兩張合併在一起的桌子,上面堆滿可以說是水泄不通的餐點,每一個餐盤內的食物都是普通份量的好幾倍。更扯的是在一旁椅子上堆疊的盤子,高度遠遠超過腓力特頭頂,而且數目還在持續增加中,看起來好像積木疊疊樂。
腓力特嘆一口悠長的氣。
不等餐廳唯一的服務生蘇娜出來迎接,腓力特逕自朝那一堆高度嚇人的盤子走去,拉開餐桌旁一張靠攏的椅子,毫不客氣地坐了下來。
餐桌的對面,原本埋在各式美味料理、狼吞虎嚥個不停的臉,被腓力特慵懶的視線一盯,終於抬起頭來。
「早灣啊,回力透!」
沾著沙拉醬和菜渣的臉頰,擠成幸福的笑容。
一看就知道這個人很愛吃。
「早安,麻煩妳把東西吞下後再講話好嗎?」
真是一點都不優雅,腓力特在心裡嘮叨。
對方好不容易把塞滿兩頰的食物咀嚼完畢,用餐巾隨便抹了抹嘴邊。
「嗨~,很久沒有去妳店裡光顧了,最近生意如何?」
正如其言,坐在腓力特對面這位女性,是腓力特店裡的客人。
雖然不是常客,但是她性格特殊,又是獨眼龍,讓人印象深刻。
而且與其說是去消費,不如說是去騷擾腓力特的。
「托妳的福,這陣子沒看到妳,總算沒有人在我關店以後還跟我囉哩囉唆。」
「哦?那還真是寂寞呀。」
欠打也是這傢伙的特質之一。
不過,這樣挺不錯的。
很多顧客嫌腓力特太嚴肅,不會陪笑臉,不懂得生意之道,惟獨她第一次光臨露天商店,就死纏著腓力特聊天,說什麼她腦袋不好,想要多了解愛爾琳,叫腓力特多說一點有關山米爾附近的事情,最後不得不把她請回家泡茶。
開口永遠簡潔有力的腓力特,很難得像喝醉似的,天花亂墜地說了很多很多的話。
把她送出家門口,一直到下次她出現在店裡,相隔足足半年。
就某方面來說,她稱得上是稀客。
「要吃嗎?這些是高登研發的新料理。」
整桌都是?
腓力特的視線冷冷地掃過堆成小山的餐盤,最後落在裝有巧克力、草莓口味棋盤餅乾的盤子。
對方一點都不吝嗇,不,應該說非常熱情的,把整盤餅乾塞到腓力特懷裡。
「這個很好吃。」
她的意思是要腓力特解決整盤餅乾。
腓力特被香味濃厚的餅乾吸引了,決定給她請客,打包回家慢慢吃。
此時蘇娜出來招呼腓力特,腓力特點了三明治和草莓牛奶,並請蘇娜打包餅乾。
「今天怎麼有空來艾明馬夏?」
她正用吸管嗽嗽吸著份量大得嚇人的巧克力牛奶,牛奶表面浮著一層榛果碎屑。
「我來向艾莉娜訂購布料。」
腓力特喝著蘇娜送上的溫水。
「咦?妳店裡賣的衣服是親手做的?」
「當然不是,我裁縫技術不好。」
「哈哈,我正想說人不可貌相呢!」
「……」
「對了,妳今天會開店嗎?」
「我的店全年無休。」
「一天才營業三小時而已,休不休都無所謂吧!」
是六個小時。
「我是靠賣衣服吃飯的。」
「生意那麼好,休息幾天也餓不死吧?」
「顧客至上。」
「好敬業喔~」
「經營商店的基本精神。」
「休息一個早上無所謂吧?」
「一日之計在於晨。」
腓力特越來越敬佩能跟對面這位脫線女人對話的自己。
「真可惜,今天中午大教堂有婚體,我正想找人一起去參觀的說。」
「婚禮不是用來參觀的。」
「耶?可是剛才有人在路邊發喜帖,我也拿到一張。」
她拿出紅色的喜帖,在腓力特面前晃啊晃。
腓力特內心暗自感嘆世風日下,結婚典禮變得很不正經。
「婚禮就是要熱鬧才好玩啊!」
她露出被巧克力牛奶染黑的牙齒,笑得天真無邪。
腓力特覺得快被打敗了。
不是被笑容打敗,是被巧克力色的牙齒打敗。
「吶~一起去嘛~腓力特~」
她展開撒嬌攻勢。
「恕我嚴正拒絕。」
腓力特對扯著衣袖的她送上一記手刀。
「嗚~」
她終於打退堂鼓。
此時蘇娜送上腓力特的餐點,不過餐桌上沒地方擺。
腓力特趕快藉機移動到隔壁的餐桌。
她繼續大快朵頤。
看她快樂地吃吃喝喝的模樣,腓力特突然覺得,這個早晨還是悠哉。
突然興起了想要悠閒度過整個早上的頹廢想法。
偷偷的放自己一天假吧!
腓力特咬住三明治。
今天,可以不開店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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