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瑪奇Mabinogi

櫻莉斯的敘事詩

 

Alecto

 

註:本故事是根據網路遊戲「瑪奇Mabinogi」撰寫出來的同人小說,故事中的一切,與遊戲中任何實際的玩家、公會、事件沒有關係。

 

 

  「嗯……?這不是小小姐嗎?」

  「啊,艾德翰隊長。」

  「妳在橋上做什麼啊?而且又是這麼暗的地方。」

  「我在看河水。」

  「我看看……哦,今晚的河面真是漂亮。」

  「是的。艾德翰隊長出來散步?」

  「散步啊……要是有那個閒情逸致就好了,我是出來巡邏的。前一陣子有很多公事要處理,沒什麼機會親自出來巡邏,今天剛好到一個段落,我就想說出來看看。」

  「艾德翰隊長真是盡責。」

  「艾明馬夏一向很平靜,巡邏也只是出來透氣的藉口罷了。倒是小小姐,這麼晚還跑出來,難不成有什麼心事嗎?」

  「……很明顯嗎?」

  「哈哈哈,每個人或多或少都有心煩的事情,想要找個安靜的地方好好思考是在所難免的。」

  「艾德翰隊長也有煩惱嗎?」

  「當然,令我心煩的事情非常多,尤其現在艾明馬夏的領主之位沒人坐鎮,王國又百般刁難我們……各方面都不能算是很順利。」

  「好辛苦喔……」

  「不過,看到夜晚的街道上,艾明馬夏的居民能夠自由地散步,或是聽吟遊詩人詠唱詩歌,我覺得我的努力非常值得。這是艾明馬夏警備隊的驕傲。」

  「嗯!」

  「對了,小小姐通過警備隊的最終測驗了嗎?」

  「啊!是、是的!已經確定通過了!」

  「那真是恭喜妳了。」

  「這一切都是托艾德翰隊長的福。」

  「我並沒有做什麼,這是妳努力的成果。」

  「請、請別這麼說!要不是艾德翰隊長願意教我劍術……」

  「突然有個小女孩一大清早就守在城堡門口,一見到我就大喊『請教我劍術!』,任憑誰都會嚇一大跳的吧?」

  「嗚……您說的沒錯……我真是不知羞恥……」

  「不是的,我覺得妳很有希望。還記得我問妳『想要使用什麼武器』時,妳的回答嗎?」

  「……雙、雙手劍……」

  「沒錯,一個小女孩居然要使用雙手劍當武器,妳是第一個讓我嚇一跳的女性呢!」

  「果然是不知羞恥……」

  「很有趣不是嗎?妳讓我回想起過去。」

  「過去是……艾德翰隊長加入警備隊的時候嗎?」

  「嗯,那時候的我跟妳比起來,很明顯地缺乏幹勁。當時我只是加入警備隊,順理成章的接受訓練而已,並沒有特別想過要為艾明馬夏奉獻心力。直到遇見師父……我們一起經歷了一場艾明馬夏幾乎淪陷的大災難,師父在戰鬥中光榮身亡後,我才了解守護這座美麗城市的意義。也許是因為這樣,看到妳那雙想要守護什麼的眼神時,我被深深感動了。」

  「守護……嗎?」

  「我只不過教導妳體力訓練和基礎劍術,然後給個方便讓妳成為警備隊的見習生罷了,其餘的都是妳自己努力的成果。雖然這樣說很失禮,但我沒有想到妳一年之內就可以通過正式隊員的考試呢!」

  「可能我運氣比較好……」

  「別太小看自己了,我不會看走眼的,妳的確有劍術方面的資質。」

  「真的嗎?」

  「想想看吧,一個十四歲的少女,一年之內就從見習生之中脫穎而出,通過警備隊的最終測驗。只要妳願意,不但可以馬上成為正式的警備隊員,甚至還可以申請加入聖騎士團。」

  「聖、聖騎士團……」

  「聖騎士團的女性向來以精明彪悍出名,柯倫還沒有升格當隊長的時候,曾經被某個女聖騎士嚇得發抖。如果妳加入聖騎士團的話,以後一定會變得更強。」

  「不……謝謝您的好意,我可能要讓您失望了。」

  「哦?」

  「我想當一個冒險者。」

  「嗯……」

  「真的很對不起。」

  「不要這麼說,沒有值得妳道歉的事情。妳還很年輕,出去看看這個世界也好,妳的劍術應該足以自保了。」

  「正如您所說,我有想要守護的東西,那必須是我成為冒險者才能辦到的事情。」

  「這是妳來請我教妳劍術的原因嗎?」

  「是的!」

  「回答得很有精神,很好。當妳覺得自己有所不足的時候,隨時歡迎妳回來,我會請聖騎士給妳特別訓練。」

  「謝謝艾德翰隊長!」

  「什麼時候要離開警備隊宿舍?」

  「大約兩、三天後,我會先到班克爾去一趟。」

  「這樣啊,那麼離開之前來跟我說一聲吧,任何時候都可以。」

  「好、好的。」

  「我先走了,記得門禁前要回到宿舍。」

  「了解!」

  「……嗯?那是什麼聲音?難道有人在吵架?得過去看看…………」

 

  「艾明馬夏有這樣的警備隊長,真是幸福呢!」

  『嗯。』

 

 

 

  目送艾德翰雄偉的背影漸行漸遠,櫻燈收起因莞爾而緊縮的臉頰肌肉。

  面對艾德翰的笑容,並不是虛情假意的應付,確確實實是自內心深處發出的真誠笑容。但是回到一個人獨處的狀態,周圍的清靜讓煩擾櫻燈的心事,再度浮現出來。

  「哥哥──」

  經過了一年,櫻彌始終沒有捎來信息。

  在山米爾平原分手的那天,櫻彌告訴櫻燈,他要到很遠的地方去一陣子,一年之後就會回來,希望櫻燈能乖乖的待在艾明馬夏。櫻燈知道櫻彌要去的地方,是海峽另一端的廣闊大陸,儘管很想跟著去,但是那邊的地形和氣候太過於險惡,年幼的櫻燈只會成為櫻彌的累贅。櫻燈就是非常瞭解這一點,才強忍下想要跟哥哥一起去的衝動,轉而到艾明馬夏的城堡門口,請求警備隊長艾德翰教導她劍術。櫻燈當然不是天真的認為,只要學會了劍術,就能幫上哥哥的忙,但至少下次跟哥哥見面的時候,櫻燈希望自己能夠成熟一點,變得更有自信一點。

  我想要成為冒險者──

  這是櫻燈獨自生活的一年來,得到的結論。

  「我想要追上姊姊的眼光。」

  儘管櫻莉斯從未提及,櫻燈卻在某次意外的談話中,得知櫻莉斯的打算。

  印象中,那是個寒氣逼人的夜晚,熟睡的櫻燈被留在溫暖的帳篷內,櫻莉斯和櫻彌則站在門簾外側,迎著凜冽的冷風交談。

  櫻燈因為口渴而醒了過來,她四處張望尋找兄姊的身影,最後發現門外傳來兩人的說話聲。

  『妳究竟是為了誰,要做到這個地步?』

  『我做任何事都是為了我自己。』

  『如果妳是為了別人犧牲奉獻我還可以理解,但是使用被魔法師公認為禁忌的魔法,可是會被各方面反對的人士圍剿的!』

  『沒有強大的力量,就無法對抗敵人。只要付出一點代價,就能獲得足以抗衡的力量,我認為非常值得。』

  『妳這種行為豈不是與整個愛爾琳為敵……』

  『就算如此,我決定遵從我的判斷。』

  『妳是認真的嗎?』

  『是的。』

  『妳有沒有想過這會為愛爾琳帶來多麼嚴重的後果?』

  『有。』

  『既然如此……』

  『我還是會做出同樣的決定。』

  『櫻莉斯!』

  『並不是站在茉麗安女神這一方,就是所謂人類的正義。』

  『妳這麼做到底有什麼意義?』

  『你想要知道理由?』

  『對。』

  『因為神族想殺我。』

  『──妳說什麼?』

  『過去戰爭的時代,茉麗安和她的姊妹在戰場上殺人無數,她們的戰車行走在屍體上面,車輪沾滿鮮血。當時我為了保護居住的地方,設計了神族,讓他們死傷慘重。從此以後,我就一直過著被神族追殺的日子。剛開始他們只是想要報仇,後來慢慢變成害怕我倒戈弗魔族,或是慫恿其他種族來對抗神族,於是就變成永久的追殺。』

  『……』

  『簡略說來就是這樣。』

  『笨蛋!』

  『啊?』

  『為什麼不早說!』

  『你又沒有問……』

  『早點說出來不就沒事了!』

  『我剛剛說了……』

  『笨蛋,妳該早點說的!如果我早知道是這樣的話,把妳帶到神族勢力範圍外的地方就可以了,像是其他種族的領地。』

  『其他種族的領地可不代表安全的地方。』

  『至少神族不會輕易出手。』

  『是這樣嗎?也許我會成為神族進攻的藉口喔?你想看別人的家園被夷為廢墟嗎?』

  『唔……』

  『對我而言是無所謂,不過那也只會添增我的麻煩罷了。不可能永遠躲藏下去的,終究是要正面一戰。』

  『櫻莉斯……』

  櫻燈聽到這裡就睡著了。

  當時的她還無法理解兩人的對話內容,唯一記得的是,櫻莉斯決心奮戰。

  敵人是誰?要用什麼手段戰鬥?櫻燈完全不知道。

  櫻燈曾經想要嘗試去猜測櫻莉斯的想法,最後總是以徒勞無功作結。櫻燈印象中的櫻莉斯,是個具有遠見、深思熟慮、思緒複雜而且冷靜的人,和容易激動、情緒高昂的櫻彌相比,櫻莉斯的個性可以說是謀略家的典範。也許正因為如此,假如沒有好好說明的話,幾乎無人可以理解櫻莉斯行動的意義。

  所以才要親自去確認。

  用自己的眼睛去看,用自己的認知去體會,唯有站在與櫻莉斯同高的地面,視線才會平等。

  待在原地是等不到答案的,一定要讓自己更成熟才行。

  更成熟,然後追上櫻莉斯的思維。

  或許就能明白。

  「我會找到姊姊所追尋的東西,凱薩──」

  櫻燈從腰間抽出銀身綠柄的鐵鎚,鐵鎚上面有幾道顯眼的裂痕,以及無數細碎的刮傷。鐵鎚頂端閃耀的光點,猶如風中殘燭,散發的光芒極度微弱。

  「你還在迷惘嗎?」

  櫻燈將鐵槌小心翼翼捧在手掌心上,垂下眼簾望著武器精靈殘破不堪的身軀。

  「你還是沒有辦法面對姊姊嗎?」

  『……』

  不知道是不想回答,還是沒有答案,寄宿於鐵槌中的凱薩保持沉默。

  喀。喀。

  聽到鞋跟碰撞地板的聲響由遠而近,櫻燈用她纖細的手指包覆住鐵鎚。

  聲響來自橋的彼端,規律的碰撞予人一種沉穩的感覺,更突顯週遭的寂靜。

  一雙蘆葦色的格子靴劃破黑暗與光明的分界線,自路燈投射不到的地方脫穎而出。接著出現的是一件與靴子同色系的蓮蓬裙,當光線可及的位置來到腰部時,裙子的主人停下腳步。

  即使對方的上半身浸淫在黑暗之中,櫻燈仍舊從裙子的樣式認出那是貝姬女魔法師服。

  她知道這位身穿貝姬女魔法師服的人是誰。

  櫻燈輕輕吸一口氣。

  「是劇團的人嗎?」

  黯淡的視覺中似乎看到對方露出牙齒,咧嘴而笑的模樣。

  「沒錯。」

  略為低沉的女聲從脣齒之間流瀉出來,其中還夾帶少量的鼻音。

  以左腳為重心,這位聲音中性的女子,將右手撐在腰上,擺出輕鬆又帶點高傲氣質的站姿。

  「不好意思呀,我不是有意偷聽,不過我的耳朵很好,不小心聽到妳跟剛才那位離開的帥哥……還有妳手上這位帥哥的對話。是不是還沒準備好呢?需要再多一點時間嗎?」

  女子的用語意外地客氣,語氣裡則飽含不小心聽到別人隱私的歉意。

  櫻燈輕輕搖頭,表示不介意。她低頭看著凱薩。

  『不。』

  凱薩堅毅地否決。

  『我要去。』

  「不會後悔嗎?如果想跟這位小姐一起走,錫安老師也是有辦法的喔?」

  『我要回去主人身邊。』

  「是嗎……」

  感覺女子的視線落在自己身上,櫻燈用力點了點頭。

  女子發出苦笑的嘆息。

  「我明白了,反正我就是為此而來的,請把鐵鎚交給我吧!」

  「好的。」

  女子伸出戴著黑色絲質手套的手,接過櫻燈遞來的鐵鎚。

  櫻燈微微行禮。

  「凱薩就拜託妳了。」

  把凱薩送到前來迎接的旅團團員手中,任務就結束了。

  櫻燈覺得肩膀上的重擔減輕許多,胸口卻越來越悶。

  『櫻燈。』

  凱薩輕柔的呼喚飄進耳朵,櫻燈不自覺抓緊胸前的衣服。

  女子維持攤開雙手的姿勢,鐵槌橫躺在柔軟的絲綢上。這似乎是女子體貼的表現,讓凱薩可以好好和櫻燈道別。

  『我們還會再見面的。』

  「嗯。」

  『一定還會再見面的。』

  「嗯,我會等待的。」

  櫻燈用顫抖的手蓋住雙眼,水滴從指縫間溢出。

  「我會一直等待,等到姊姊、凱薩、凱瑟琳、凱伊和櫻彌哥哥團圓的那一天……」

  『那一天絕對會來臨的。』

  「快走吧……」

  櫻燈用力壓住眼窩,想要遏止淚腺的分泌。她用哽咽的聲音又說了一次「快走吧」。

  鐵槌連同黑色絲質手套一齊沒入黑暗中,沉穩的腳步聲再度響起,越過捂住雙眼的櫻燈面前,往圓形廣場的方向前進。

  直到耳邊剩下噴水池的流水聲,櫻燈才放下被淚水浸濕的雙手,張開眼睛,面對杳無人煙的空盪橋面。

  她倚靠著橋邊的護欄蹲下。

  沒有人會看見了。

  終於──可以放聲大哭。

 

 

 

  話說。

  人一生當中,總有跑最快的一次。

  那會是在什麼情況下?

  膽敢在格莉娜大嬸的餐廳吃霸王餐的冒險者。

  抓了腓力特販售的衣服轉身就走的客人。

  在迪莉絲的醫療所撒野的病患。或者崔佛。

  對著艾明馬夏城堡前階梯撒尿的醉漢。

  這些人會聽到一聲吆喝,然後看到有人怒氣沖沖衝過來,嚇得當場拔腿就跑。

  如果不跑的話,就會被抓住。

  被抓住的話,就會受到處罰。

  受到處罰的話,下場非常悽慘。

  至於怎麼個悽慘法,就看得罪的人,慈悲心有多少了。

  而我呢,在不靈光的腦袋中,唯一記得跑最快的一次,就是從披著狼皮的羊……不對,是披著羊皮的狼面前悠哉悠哉地走過去,接著就被追著跑了。然後又不小心踩到迷你熊的頭,踢到棕惡狼的尾巴,結果一群動物跟我奔跑在奧斯納山谷的狹窄走道上。真是熱鬧又歡樂的一段路程。

  啊哈哈,來追我啊。

  說完腳邊馬上拌到石頭,翻了四個觔斗以後,滾進樹林裡,被利牙咬了一下屁股,痛得彈跳起來,雙手雙腳抱住樹幹,等到下面呲牙咧嘴的猛獸口水流乾,不爽地甩著尾巴離去,才勉強逃過一劫。

  從此以後,我學會一個教訓。

  如果沒有學會抱著樹幹睡覺的技巧,待在樹上的時刻就會很無聊。

  當然這不是重點。

  重點是,今天晚上,嚴格來說是艾維卡逼近山頭的半夜,我創下更快的跑步紀錄。

  不,不只是跑步,而是比跑步更高一層樓的境界。

  叫做連滾帶爬。

  「哇啊啊啊啊啊──」

  『妳是蜥蜴嗎?』

  兩支箭幾乎同時射中半秒前左腳和右腳的位置,半秒後一擊火燄打穿剛才屁股所在的地方。

  結塊的泥土迸裂的瞬間,我向右翻滾,左手和右手拍打地面造成的手印,被兩顆冰球凍結。

  連站起來跑步的時間都省了,必須四肢並用才能閃避連番的攻擊。

  所以凱瑟琳才會說我像跑步中的蜥蜴。

  可是我記得蜥蜴可以用兩隻腳跑步啊?

  『妳是人嘛,當然要用兩隻腳跑步。』

  「說的也是,我得想辦法站起……呃啊!」

  落下的閃電燒焦了一撮飄逸的頭髮,也把草地打出一個小窟窿。

  身體的直覺反應,要說是迫於無奈也可以,讓我向前撲去,一個完美的前滾翻之後,我居然不知不覺站了起來。

  「喔喔喔喔!我可以正常跑步了!」

  『妳跑快一點好不好,馬兒都跑得比妳快。』

  「剛剛不是才說我是人類的嗎……」

  『後面又來一發了哦?』

  我可不想再手腳並用前行了。

  發揮肌肉的極限,腿力數值升到最高,向前奔跑十公尺──

  「……我不行了。」

  『加油,別輸給蜥蜴。』

  「怎麼又回到原點了……」

 

  距離堤爾克那牧場外吹笛子的美女怪人把裝著血液的玻璃瓶交給我,已經過了三天。

  昨天入夜前接受皮爾斯的款待,吃了完全沒辦法填飽肚子的一餐,和蘿拉小聊一會兒,我就出發離開堤爾克那。

  進入杜加德走廊後,馬上遇到襲擊。

  雖說是襲擊,卻沒有看到半個人影。

  一發又一發的魔法接踵而來,中間夾雜著箭矢,最誇張的還有成排的單手劍從天而降,害我還來不及喘下一口氣,就得不斷逃跑。

  而凱瑟琳一路上則和我說說笑笑,畢竟她懸掛在我腰間,不必浪費體力跑步,閒得發慌只好消耗口水。

  可惡,早知道會被追殺,就叫皮爾斯把倉庫所有庫存的糧食全部端到桌上!我現在可是餓得飢腸轆轆呀!該不會還沒到終點,我就餓昏了吧?

  『妳不覺得很奇怪嗎?』

  「哪裡很奇怪?」

  『那個本體不明的攻擊者,似乎不太願意發出很大的聲響。』

  「什麼意思?」

  眼前出現許多堆積放置的木材,這裡似乎是伐木場。我鑽入巨大圓輪木中間的小道,開始和追殺者玩躲貓貓。

  『對方一直投擲武器、射箭,使用初級元素魔法,儘管能給予有效的傷害,但如果是我的話,要置妳於死地,炸掉整個杜加德走廊比較快。』

  妳真的是站在我這一邊的嗎?

  看樣子我這輩子絕不能變成凱瑟琳的敵人。

  『像遇到妳鑽進木材堆裡,放一個火球就一了百了,對方卻沒有這樣做。擁有隱身的本事,沒有高級元素魔法的技能,這不是很奇怪嗎?』

  的確,凱瑟琳說得很有道理。

  以追殺者的立場來想,如果盡是使用閃躲就可以避開傷害的伎倆,若不是為了削弱被追殺者的體力,就應該使用更強勁的攻擊才對。但是從第一波攻擊到現在,對方就像趕羊群一樣,只是不斷地逼迫我向前走,絲毫沒有要迅速了事,趕緊閃人的意思。

  為什麼呢?

  難道說殺我不是原意,只是想跟我玩玩?

  還是擔心發出聲響,會引來第三者?

  不管怎麼說,這位來意不明的追殺者,行徑非常詭異。

  『小心前方。』

  「嗯。」

  進入木材堆後,可以明顯感覺到攻勢的減緩。我一邊小心翼翼不要發出聲音,一邊朝伐木場中央的大樹前進。

  枝葉濃密的大樹,徹底阻絕了艾維卡的照耀,樹下一片漆黑。我伸手蓋住腰間的石頭,以防凱瑟琳散發出來的光洩漏我們的行蹤,然後偷偷摸摸竄進樹底下,回頭觀察追殺者的行動。

  沒有動靜。

  方才經過之處,那些插在地面或木頭上的箭矢和武器,消失的一乾二淨。

  真令人難以置信,莫非這一切都是幻覺?

  『妳聽好。』

  凱瑟琳的聲音從手掌內側傳出,證明我不是在睡夢中,眼前全部都是真實的。

  『等一下妳什麼都不要管,用最快的速度往南衝,要一直跑到杜巴頓。』

  「可是我很餓……」

  『閉嘴,到杜巴頓之後,格莉娜大嬸餐廳裡的東西隨妳吃,妳要把銀行裡的存款全部吃乾抹淨都沒有關係。妳只要盡全力往前跑就好,剩下的就交給我。』

  「萬一對方跟著跑進杜巴頓怎麼辦?」

  『不會有那種事的。妳可能感覺不到,不過現在靠近杜加德社區入口附近,有幾個人正往這邊移動,我一感覺到人的氣息,對方就停止攻擊了。他不會在周圍有人的地方攻擊妳。』

  真的嗎?那我一定要趕快到杜巴頓大快朵頤一番!

  格莉娜大嬸我來了──!

  『喂!我還沒說出發啊!』

  「我要吃一百盤咖哩飯──!」

 

  轉眼間就跨越杜巴頓城門了。

  『……』

  「咖哩──!」

  『妳給我冷靜點,沒有餐廳那麼早開門的吧!』

  「啊,對喔。」

  這個時候格莉娜大嬸應該還躺在床上打呼吧。

  而且離開堤爾克那當天下午,我把身上所有的財產放進奧斯丁銀行,所以目前口袋裡沒有半個金幣。

  包括美女怪人給我的瓶子,一併暫放在銀行的倉庫裡。

  這是凱瑟琳的提議,因為擔心堤爾克那到杜巴頓的路途中,我會笨手笨腳地把瓶子摔破,於是索性利用奧斯丁銀行提供的快遞服務,請堤爾克那分行的行員貝婷,幫忙寄到杜巴頓的總行。附帶一提,在凱瑟琳半強迫之下,我將裝有紅色液體的瓶子放進路邊撿到的包裝盒中,綁上紫色的緞帶,偽裝成人蔘禮盒,才交到貝婷手中。

  至於盒子裡原本的人蔘,我送給皮爾斯當成謝禮。當然我沒告訴他,那是在路邊撿到的。

  沒想到前一隻腳踏進杜加德走廊,後一隻腳還沒抬起來,一支箭冷不防插入我的背包。

  要是把瓶子收進背包裡,現在毫無疑問要去井邊打水,清洗背包上的血漬兼清除玻璃碎片了。

  唉,一想到勞動,我就無法忽視餓得咕嚕咕嚕叫的肚子……

  「我能不能先吃幾顆水煮蛋充飢?」

  『自己去問母雞。』

 

 

 

  櫻彌作了一個夢。

  亦是過去的記憶,亦是虛幻的夢境。

  當下的一分一秒已然消逝,無論如何伸手抓握,永遠碰觸不到。

  殘留的影像。

  無聲的畫面。

  他看到一支綠柄的鐵鎚,正被十根手指緊緊包覆。

  鐵鎚的尖端,隨著擺動的拋物線,刺入觸感猶如軟皮革的眼窩,直到盡頭。

  撕裂的組織應聲而斷,鐵鎚向外一扯,一顆白球在地面彈跳幾下,靜止的時候,黑色的小圓珠正朝向櫻彌。

  第一個反應就是死命拉住門簾,身後帳篷的門簾。

  因為帳篷裡面有個未經世事的小女孩。

  鮮紅的水滴聚集於地面微凹處,形成一攤水漥,還稍微淹沒連接在白球後方,細細、長長、軟軟、彎彎的東西。

  感覺帳篷裡面有動靜,好像有人試圖拉開門簾,櫻彌朝裡面說了一句類似「外面有熊,不要出來哦,哥哥和姊姊正在趕跑牠」的話,很快地門簾就歸於平靜。

  一雙黑色的柯列斯高跟鞋踏水漥中,濺起短暫的水花,五根指頭不顧染上紅豔,撈起水漥中的白球。取代白球的位置,次而落入水漥中的,是綠柄的鐵鎚。鐵鎚的頂端散發白銀的光芒,讓水漥的顏色更加明亮。

  然後,閉塞的耳朵,終於被尖銳的嚎叫貫通。

  那是櫻彌一生中,聽過最痛苦、最悲傷、最憤怒、最自責──

  的發洩。

  以及哭泣。

 

  那一天。

  櫻莉斯用自己的精靈武器,寄宿在綠柄鐵鎚的鎚精靈凱薩,鑿出右邊的眼球。

  為了付出禁忌式的代價。

  徹底的傷害了凱薩。

  從此凱薩不願意面對主人。

  無視櫻彌和武器精靈的反對,任性的櫻莉斯擅自接受禁忌式的洗禮,擅自決定兄妹三人的未來。

  留下無限的遺憾,無限的思念,無限的傷痛。

  明白弟弟心情的凱瑟琳,自願與櫻莉斯一同離開。

  凱薩遵從櫻莉斯的心願,待在櫻燈身旁,照顧這位年紀尚輕、經歷不足的小小初心者。

  ──沒有我能為妳做的事嗎?

  櫻彌問櫻莉斯。

  ──如果你想保有我的靈魂,去精靈族的蟻洞,找能保存靈魂的透明盒子。

  櫻莉斯淡淡地回答。

  所以櫻彌去了。

 

  所以櫻彌在這裡。

  覆蓋黃沙地毯,一望無際的侖格沙漠正中央。

  張開雙眼,手中的冷風探測器發出鳴響。

  入口,前方五步的正下方。

  俗稱蟻洞的迷宮,怪物的巢穴。

  「可以直接下去嗎……」

  櫻彌手持凱伊,用劍鞘尖端劃破一公尺前的地面,撩出的痕跡迅速被滑動的沙子彌平。

  「是流沙。」

  一旁的碧莉兒看得驚心動魄。

  「妳要跟著下去嗎?」

  「咦?」

  「蟻洞的出口只有一個,妳到那邊等也沒關係。」

  「可是,我想下去看看,我沒進去過蟻洞。」

  碧莉兒挪動圓滾滾的大眼睛,乞求般地望著櫻彌。

  好嘛~讓我下去嘛~好嘛~讓我下去嘛~

  接收到吵鬧電波的櫻彌只能乖乖投降。

  他在心裡嘆了一口氣。

  「妳有踩進流沙的經驗嗎?」

  「沒有。」

  「那就乖乖不要動。」

  「啊?什麼……嗚!」

  被偷襲大概就是這種感覺吧?

  櫻彌一把抓住碧莉兒白色長袍的領口,緊緊堵住碧莉兒的嘴巴和鼻子,並將她硬生生地拉進懷裡,碧莉兒的背部瞬間貼上櫻彌的胸膛。

  碧莉兒的雙手還來不及掙扎,就被櫻彌的另一隻手連同腰部一起圈住,黃沙瀰漫的景象頓時從碧莉兒的視覺中抽離,只覺得身體騰空飛起,目光掃過因沙塵而迷濛的天空,突如其來的暈眩迫使她閉上眼睛,接著就短暫失去知覺。

  櫻彌摟住碧莉兒,跳入流沙中。

  沙層的厚度意外地薄,鞋底一碰到黃沙,猶如踩空一般,流沙立即陷落,眨眼間就穿過洞穴,墜落到地底下的幽暗中。

  跟隨櫻彌和碧莉兒落下的流沙,恰好成為緩衝的墊子。櫻彌順利降落,兩腳穩穩地踩在地面上,但碧莉兒似乎昏倒了,頭軟趴趴地攤在櫻彌的肩膀上,兩隻手臂無力地垂著。

  精靈族對光線的適應力非常優秀,櫻彌很快就看清四周的景色。深邃的隧道不斷往四面八方延伸,其中穿插著線條不太平整的橢圓形洞口,以及錐狀的石頭。偶爾有從沙間滲透的陽光,射進這個被岩石包圍的地洞,但是照明的範圍有限,整體來說還是相當黑暗。

  屏息了一會兒,確定周圍沒有動靜後,櫻彌把尚未清醒的碧莉兒,放到石頭與石頭之間的凹洞中,輕輕地說聲「對不起」後,就從旁側的通道快步離去。

 

  櫻彌是故意的。

  他知道碧莉兒肯定會窮追不捨,在未能透知碧莉兒真意的情況下,櫻彌不希望自己找尋的東西被碧莉兒看到,於是故意讓她在緊張的狀況下暫時缺氧,好趁碧莉兒昏迷的時候離開。

  櫻彌穿梭於錯綜複雜的隧道,從容地踩過凹凸不平的道路,未曾停下腳步,好像在自己家裡一般輕鬆自然。

  雖然有長達十年以上的時間沒有踏進這裡,地層的構造並非輕易就能改變的。小時候在蟻洞迷路摸索出來的地圖,不需特地從記憶中翻找,清清楚楚地呈現在腦海裡。櫻彌知道有一條路線,可以避開蟻洞中凶猛怪物出沒的地點,快速到達迷宮邊緣,一處藏著某個盒子的角落。

  盒子。

  能夠保存靈魂的透明盒子。

  據說是發明禁忌式的魔法師,為了不讓別人發現,特地藏到蟻洞裡面,一個不為人知的地方。

  只要拿到那個盒子,不論櫻莉斯發生什麼事情,都可以將她的靈魂保存下來。

  只要擁有靈魂,再尋找適當的肉體,透過類似靈魂之流的魔法,就可以讓櫻莉斯「復活」。

  在魔法的範疇,復活一類的事情可能與否,已經超出櫻彌的知識範圍外。櫻彌決定不去追究,既然櫻莉斯需要,櫻彌就去拿回來。做自己能做的事情,就是這樣而已。

  所以櫻彌來到蟻洞。

  蟻洞邊緣的盡頭。

  一塊不起眼的大石頭。

  石頭與石壁中間的小空隙。

  有個木頭做的盒子。

  能夠保存靈魂的透明盒子就在木盒子裡面。

  櫻彌伸手進入石頭後方摸索。

  手指滑過與岩石截然不同的質感。

  是這個嗎?

  櫻彌試著把摸起來似乎是長方體形狀的物品拖出來。

  果真是個木板組成的盒子。

  盒子沉甸甸的。

  能夠保存靈魂的透明盒子想必就在裡面。

  櫻彌準備打開盒子。

  手指勾住盒蓋邊緣,用力往上扳──

  嚓。

  「……?」

  不是掀開盒蓋的聲音。

  木盒子尚未開啟。

  一條銀線出現在木盒子上方。

  還來不及會意到發生什麼事。

  木盒子從手上落下。

  摔到地上。

  發出好大的聲響。

  迴盪在管狀的隧道間。

  櫻彌低下頭。

  看見滿地的木頭碎片。

  散落得亂七八糟的木頭碎片。

  但是沒有透明的盒子。

  也沒有透明的碎片。

  除了木頭碎片以外,沒有任何其它的東西。

  只有木頭碎片。

  發生了什麼事?

  為什麼?

  為什麼?

  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為什麼──?

  嚓。

  又來了。

  同樣的聲音。

  胸口好熱。

  被黏稠的液體弄得好熱。

  好像有什麼東西從體內流出來了。

  是什麼東西呢?

  啊啊,這個氣味,好熟悉的氣味。

  櫻彌知道這個氣味。

  這是血的氣味。

  跟櫻莉斯挖出自己的右眼時,一樣的氣味。

  香甜的繡臭。

 

  眼前的景象一陣模糊,櫻彌感覺頭部撞到硬物。

  他花了幾秒鐘才理解自己倒下去的事實。

  當他用盡力氣,轉動不聽話的眼球,撇向視線所能及的範圍──

  櫻彌不由得瞪大雙眼。

  那張卑鄙的臉孔。

  那張奸詐的臉孔。

  那張狡猾的臉孔。

  那張櫻彌一輩子忘不了的臉孔。

  那張令人憎恨的臉孔。

 

  冷漠的藍色瞳孔。

  紫色的長髮。

  棕色的長袍。

  象徵精靈族最高地位的沙漠藤蔓髮飾。

  高傲的神情。

  沒錯,就是她。

  就是曾經把櫻彌逼到絕路,讓櫻彌再也回不了家鄉的比路里亞村長。

  「卡絲妮亞……!」

 

 

 

  「好久不見了,薩達摩多,真沒想到你還有臉回來。」

  「卡絲妮亞……!」

  看到與記憶中完全無異、那張趾高氣昂的面容和說話方式,櫻彌突然覺得胸口的灼熱變成了熊熊的怒火,一路延燒到腦門。

  「我本來以為你逃跑以後,就再也不會回來了呢!看你好端端的樣子,八成是在人類那邊苟活下來了吧?怎麼,被人類拋棄了嗎?在那邊乖乖待著就好,為何特地跑回來送死?你該不會以為踏進精靈族的領地內,不會有人發現吧?」

  「妳這個混帳!」

  櫻彌壓住胸部的傷口,掙扎著想要起身,卻被卡絲妮亞身邊的男精靈撂倒,後腦杓被沾滿沙子的鞋底踩在地上。

  卡絲妮亞走到表情充滿屈辱的櫻彌身旁,以威嚴的神情由高睥睨而下。隨後她露出不太滿意的笑容,在櫻彌身旁蹲了下來。

  「你回來做什麼呢?薩達摩多。」

  「不准妳用那張噁心的嘴叫我名字!妳這個自私的傢伙!」

  櫻彌對著卡絲妮亞咆哮,隨即被制住他的男精靈踹了一下傷口,櫻彌痛得發出哀嚎。

  「我對你算是很友善了,薩達摩多,精靈族是不會給予犯下足以毀滅所有族人錯誤的罪犯,那麼多的慈悲心。我再問你一次,你回來做什麼?」

  卡絲妮亞抓住櫻彌的頭髮,硬是把他的頭抬起,讓櫻彌因痛苦而扭曲的面孔更加歪斜。

  「妳……這種人……才沒有……資格……知……道……」

  咚的一聲,卡絲妮亞鬆開手,櫻彌的臉重重地撞向地面。

  「看來是不會說了,算了,處理掉吧!早知道剛才就不該手下留情,虧我特地吩咐要避開要害,你卻一點都不識相。我也懶得跟你廢話,永別了,薩達摩多。」

  卡絲妮亞站起來,手一揮,撥齊散落肩膀的長髮,瀟灑地轉身。男精靈得到命令,拿出櫻彌胸部傷口的元兇──短小尖銳的匕首,對準櫻彌的喉頭,高高舉起。

  「要怨就怨你自己的愚蠢,可別怨恨我啊!」

 

  「對呀,可別怨恨我喔!」

 

  一股異於櫻彌的聲音響起,而且還是櫻彌相當熟悉的聲音。

  會令人聯想到可愛的女孩子,但卻活力十足的聲音。

  「如果你膽敢揮下匕首,就別怪我無情。」

  不知何時,壓制櫻彌的男精靈背後,出現兩把利刃,一把抵在男精靈頸部,一把已經插進肋骨之間。男精靈被刺入體內的劍固定住,動彈不得;就算轉動手臂攻擊後方,也可能先一步被刺穿喉嚨,男精靈只好維持高舉匕首的姿勢,等待卡絲妮亞的指示。

  卡絲妮亞被突如其來的訪客嚇到,一時之間尚未反應過來。倒是原本埋伏在四周的精靈弓箭手,也就是精靈族赫赫有名的守衛,自動自發地跳出來,擺好架勢,數十根箭矢頓時團團包圍這位不請自來的不速之客。

  面對尖銳的弓箭,她可說是一點都不在意,甚至從容地撇過頭,對著朝臉部還貼在地上的櫻彌大聲嚷嚷。

  「櫻彌,你還活著嗎?你可以動嗎?」

  「碧莉兒……」

  櫻彌咳了幾下,吐出嘴裡的血塊,然後勉強撐起身子,狼狽地往前爬了一小段距離,才緩緩坐起來。移動讓貫穿胸部的傷口再度撕裂,迸出的血液染溼了衣服,從奶黃色的領結到到黑色長外套,鮮紅面積不停地擴張,幾乎要把櫻彌的正面給淹沒。

  「嗯,活著就好,那點小傷應該不會死,我有點分身乏術,你自己想辦法止血吧!不好意思來遲了,不過這全部都要怪櫻彌惡作劇,害人家心裡小鹿亂撞……頭昏了一下,所以受傷的事請自行負責,不要怨恨我哦!」

  男精靈背後操縱雙劍──操縱男精靈生死的碧莉兒,一改直到進入蟻洞前傻里傻氣的性格,銳利的眼神橫掃在場所有精靈弓箭手,嘴邊揚起自信滿滿的笑容,彷彿告訴他們:「不會有任何一支箭射中我」,令弓箭手們為之卻步,紛紛望向領導者卡絲妮亞。

  卡絲妮亞咬住下唇,露出忿恨的眼神,一副無法忍受完美計畫被擾亂的樣子。她發出歇斯底里的怒吼。

  「妳是誰?」

  「幸會,比路里亞的精靈村長,卡絲妮亞。我是『劇團』僅次於團長的首席雙劍手,碧莉兒。雖然首席是自稱,不過我的劍術真的很棒喔!只比那個暴力團長溫柔一點點而已。」

  「──劇團?!」

  聽到碧莉兒報上的名號,卡絲妮亞眉毛很明顯抽動了一下。

  「沒錯,就是妳腦袋裡想到的那個,全愛爾琳最惡名昭彰的地下組織,『劇團』。呵呵呵,照妳的反應,我們的團員在伊利亞大陸也做了不少好事吧?名氣響亮到可以讓精靈族的權貴聞之喪膽呢!」

  連瞥都不瞥一眼,碧莉兒用原本抵住男精靈頸部的單手劍,朝男精靈不惜犧牲性命、也要趁著碧莉兒說話分心時揮出的匕首,連同手腕一齊砍掉。

  握住匕首的斷腕在地上滾了幾圈,血淋淋的斷面清晰可見。被切斷手腕的男精靈則是在地上打滾,悽慘的尖叫讓精靈弓箭手個個怵目驚心。碧莉兒一腳踩住男精靈的肩膀,就像男精靈剛剛對待櫻彌一樣,將劍鋒再次指向男精靈的頸部。

  「不是說了嗎?如果你膽敢揮下匕首,就不要怪我無情。斷一隻手很划算了,要是團長在這裡,你會連自己怎麼死的都不知道。『我對你算是很友善了』,希望你們能自重。況且,我不是來殺人的,只要你們不動手,我保證不會動你們一根寒毛。」

  碧莉兒拔出男精靈肋骨間的另一把單手劍,甩掉劍上的鮮血,毫不客氣地指向卡絲妮亞的鼻尖。這不僅代表了碧莉兒屬於強勢的一方,也是等待卡絲妮亞的回答。

  而事態過於迅速的發展,令傷口發疼和失血過多而暈眩的櫻彌,目瞪口呆到腦袋一片空白。

  他只能呆呆地看著碧莉兒和卡絲妮亞對話,除此以外什麼都想不起來。

  被碧莉兒藐視的卡絲妮亞不屑地哼了一聲。

  「妳的意思是,要我們收手?的確,劇團是個鼎鼎有名的地下組織,我時有耳聞,但是應該沒有無聊到管別人的家務事吧?這傢伙可是我們精靈族的罪人,要怎麼收拾他,由我們自己來決定,還請劇團不要多管閒事。」

  「很抱歉,不管是不是多管閒事,我被交付的任務就是要保護櫻彌──也就是妳口中的薩達摩多。在我的任務範圍外,妳什麼時候要殺他都行,但是在團長對我撤銷任務命令前,我必須保護他的性命安全。如果妳堅決要動手的話,那只好拉倒了。」

  「拉倒?就憑妳一個人?別開玩笑了。我一下令,你們馬上就變成蜂窩,更別提要帶著傷患逃跑了。還是說,妳有辦法以一擋百?」

  聽到卡絲妮亞的挑釁,碧莉兒放下舉起的劍,甩掉劍上的血水,收回腰間的劍鞘內。

  櫻彌見碧莉兒放棄抵抗,忍住胸口的傷痛,搖搖晃晃地站起來,擋在碧莉兒和卡絲妮亞中間。他一邊喘著氣,一邊用被倒流的血液弄到沙啞的嗓子,跟身後的碧莉兒說話。

  「他們要殺的人是我……碧莉兒妳離開吧。反正『能夠保存靈魂的盒子』已經不見了,已經不在木盒子裡了,沒辦法救櫻莉斯了……如果櫻莉斯無法活下去的話,我活著也沒什麼意義。夠了……什麼事都……夠了……讓所有的恩怨都了結吧……我不想再背負重擔……」

  「你在說什麼啊?」

  碧莉兒把躺在地上的男精靈踢到一邊去,將另一把未見血的潔淨刀刃收入鞘內,然後走到櫻彌面前,與櫻彌正面相對。

  「打從一開始──

  ──就沒有『能夠保存靈魂的透明盒子』,

  那是你心中擺第一個的那個人,為了避免你被她波及,而刻意編造的謊言。」

  和染滿胸口的液體同樣顏色的眼眸,毫不避諱地直視櫻彌瞳孔中的水藍。

  「妳說──什麼?」

  櫻彌的舌頭彷彿凍僵一般,無法靈活地吐出腦中編織的話語。

  「仔細想想看,你見過靈魂嗎?見過屏除肉體,沒有意念、記憶、知覺、生命,不完整卻全然純淨的靈魂嗎?沒有吧?就連通過靈魂之流的人,都必須是包含肉體在內,與出生時相同模樣,才能一再轉生。這是為什麼呢?你覺得有任何東西能夠保存靈魂嗎?」

  不──不可能。

  靈魂。

  看得見的肉體以外,感受得到的精神以外,既無法看見、觸碰,也無法感受的無形之物。

  生命輪轉的必須。

  代表一個人是否擁有生命的判斷依據。

  整個愛爾琳,所有的種族,都相信生物擁有靈魂。

  那麼,靈魂存在於人體的哪裡?

  要如何剝離體內的靈魂?

  沒有靈魂的肉體是否還能繼續生存?是否還算活著?

  沒有靈魂的生命,有什麼意義?

  不──一切都是否定的。

  靈魂必須與生命相連,必須與肉體相連,必須與精神相連,才算是靈魂。

  靈魂與生命、肉體、精神是不可切割的。

  靈魂即是人的一切。

  「靈魂」就是「完整的人」。

  一旦某個部份殘缺,或是某些部分支離破碎,亦即不完整的人。

  不完整的人,靈魂也不完整。

  不完整的靈魂,不會回到完整的狀態。

  所以──

  櫻莉斯撒了一個漫天大謊。

  靈魂能夠保存也好,不能保存也罷。

  櫻莉斯的目的就是要把櫻彌驅逐,不要櫻彌和她待在同一片土地。

  不要櫻彌捲入櫻莉斯命運的漩渦。

  櫻彌曾經說,要把櫻莉斯帶到其他種族的領地,躲避神族的追殺。

  櫻莉斯把這句話還給櫻彌。

  原封不動地還回去。

  打從一開始,就沒有「能夠保存靈魂的透明盒子」這種東西。

  木盒子裡面裝的,是善意的欺騙。

  而遇到卡絲妮亞,只是碰巧。

  不幸的碰巧。

  為了預防這種碰巧,櫻莉斯請劇團派人來保護櫻彌。

  所以櫻彌才會巧遇碧莉兒。

  碧莉兒才會出現在這裡。

  出現在這裡保護櫻彌沒有生命之虞。

  這就是真相。

  一個極為殘酷的真相。

 

  碧莉兒捉住櫻彌的手肘。

  「走吧,我們離開這裡吧!現在趕回去的話,也許還有機會見到令妹最後一面。」

  「我不會讓你們離開的!」

  卡絲妮亞舉起右手,準備下令精靈弓箭手攻擊。

  手還來不及揮下,頭頂就被一陣短暫的狂風掃過,一撮頭髮自眼前落下,代表精靈族最高地位的沙漠藤蔓髮飾順著髮絲滑落,在地上敲出清脆的聲音。

  單手劍穩穩地插進卡絲妮亞背後的石壁。

  碧莉兒慢慢地收回舉起的手。

  「我忘了告訴妳兩件事,精靈族村長。第一,信不信由妳,我不是單槍匹馬來的,妳要是揮下那隻手,在場妳所有的部下會立刻沒命。第二,與劇團為敵的人,都沒有好下場,如果妳不希望比路里亞變成廢墟,請妳今天先乖乖回家,喝杯水休息一下。順便補充一點,剛剛我是故意失手的,很抱歉讓妳尊貴的象徵掉在地上,還請妳高抬貴手撿一下。」

  「嘖……」

  遭受沙漠藤蔓頭飾被打落的侮辱,卡絲妮亞氣得咬住嘴唇,咬到牙齒陷入肉裡,涔涔血絲若隱若現。

  村長終歸是村長,要是罔視族人的性命,馬上就會失去威信。卡絲妮亞握緊拳頭,吞下怒氣,咬牙切齒地下達命令。

  「今天先放過你們!但是,薩達摩多,我一輩子都不會放過你的!我絕對不會放過精靈族的罪人!」

  留下惡毒的詛咒,卡絲妮亞踩著憤恨的步伐離去。精靈弓箭手一邊採取防禦陣式,一邊帶著輕蔑的眼神瞪視櫻彌,隨著村長的背影,消失在深幽的迷宮中。

  「呼……」

  櫻彌一放鬆,全身的力量就像火燄裡的水滴,瞬間蒸發,雙膝一軟便倒了下去。

  「哇啊啊!櫻彌!」

  征服精靈弓箭手的威嚴不知道跑去哪了,碧莉兒恢復平常傻裡傻氣的呆樣,慌慌張張地脫下身上的白色長袍,從隨身背包裡掏出繃帶和清水,手忙腳亂地處理櫻彌的傷口。

  雖然沉重的眼皮有點不聽使喚,連一條縫都不給瞇,但是櫻彌清楚地感覺到,碧莉兒小心翼翼解開衣服的釦子,用沾水的繃帶輕輕擦拭傷口,盡量不要弄痛櫻彌。

  大概是對櫻彌懷有愧疚,所以特別體貼吧。

  櫻彌現在也沒有體力怪罪她了。

  「碧莉兒。」

  「……嗯?」

  看到碧莉兒害怕的表情,櫻彌覺得好氣又好笑。

  真的是怕櫻彌發脾氣。

  「一路上都憋著不說,很難過吧?」

  「如果是團長的命令,就算是撕破嘴都不會說……不過老實說,真的很難過。」

  「一定要等我發現木盒子是個幌子,妳才能攤牌,是嗎?」

  「差不多是這樣。」

  由於傷口貫穿前胸和後背,碧莉兒用大量繃帶堵住兩邊外傷,再纏繞整個胸圍。

  「這是急救處理,隨便亂動的話傷口還是會裂開,我的同伴應該正監視精靈族是否有乖乖離開,等會兒我請他們把你抬出去。」

  「不必了,我還可以動。」

  櫻彌撐起上半身,抓住碧莉兒正在收拾物品的手。

  「拜託妳。」

  這大概是他畢生最誠摯的請求。

  「請妳──現在馬上,帶我回歐拉大陸。」

  因為櫻彌想見她一面。

  「山米爾平原,貝卡地下城。」

  賦予他新的名字,新的生命意義,新的未來。

  永遠勇往直前,最任性妄為的妹妹。

  櫻莉斯。

 

  他最親愛的家人。

 

待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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